行吟（组诗）
（四川）黎大杰

●在南充西山万卷楼听取涛声一片

一再仰视，在南充西山万卷楼前
我必须低下高傲的身子，去逐一翻看嘉陵江水中
一部浩浩三国志掉落的一枚一枚沉重文字
这是陈寿一个人的万卷楼，他用一纸素笺
在一座历史鼓楼上去拆解一个战乱纷纷的时局

我内心无法翻越的负重，在此成了一口深井
犹如在嘉陵江边沉浮着的日与月
文质彬彬的陈寿，时常选择在嘉陵江边的黄昏踟躇
就如这一座有着历史高度的鼓楼
倒立于一条浩瀚的江水中，将颠倒的尘世扶正

天地澄明，打马远去，在西山之巅
看江面起风，等待一场阳光的飞花听取涛声一片
溯江而上，三国之源，让我时刻都想以此禅定或起底
隐藏在流年江山和涛声中的宏大叙事
是的，山上与山下，分列着两个不同的人间

独上鼓楼，嘉陵江是陈寿舞出的一截水袖
唯有清风不可辜负，心怀救赎的陈寿
不愿混迹于攘攘尘世而隐于西山之巅
洞若观火，抽刀断水，用自己羸弱的身子
固守中坝上一个隐世小岛，成就了一条江的深度

●张澜的灰布长褂

张澜考取秀才
母亲做了一件灰布长褂
张澜欢喜地穿上

娶新娘，拜高堂
张澜再次翻出那件灰布长褂
第二次喜庆地穿上

开国大典
在天安门城楼，万众瞩目
张澜第三次平静穿上这件灰布长褂

灰布长褂朴素 圣洁
人生或者国运的每一个重要节点
张澜先生都要让它郑重出场

●在嘉兴南湖的红船上

流水停止流动，南湖，成为了一条船
坐在船上的十三个人，搅动了一池历史的春水

一条船，一条红色的船
荡漾于南湖之上，用博大与瞩目填充了一个时代

一个南湖，一个飘红的湖
就如一面旗帜，交由浩大与飘扬来定义

船在湖中划动，湖水簇拥而来
由此，一湖浩荡的水决定了南湖的宽度和深度

在嘉兴南湖，我披上一条红围脖
既然选择了义无反顾，那就顺势而上吧

一条船到底能够承载些什么，我们不用去讨论
我们只管驾驶一条红船去南湖中劈波斩浪

●在延安窑洞的枣树前

第一次到延安，第一次进窑洞
就遇到一年之中最为激烈的阳光
阳光黄沙般下落，落在地上，落在枣树上
落在老乡们的脸上

一株枣树枝伸进了窑洞，一棵红红的枣子
已经抵到我的头上，一头毛驴
卧在黄沙之中喷着响鼻，一碾石磨
停止了转动，一杆旗帜在飞

安静极了，这些温暖的阳光
就如杨家岭的一豆灯光，点亮了
所有的窑洞，案桌上一纸发黄的草纸
上面扑满黄沙，那些飞扬的毛笔字
如枣，挂在枣树上

阳光越下越大，窑洞外有队伍在走
在没有路的黄沙里走，走过去了
又走过来了，我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人
我在追逐黄沙中那枚枣核在走

●在罗瑞卿故居前领誓

此时，我举起右臂
庄严地向罗瑞卿大将塑像致敬
在舞凤乡，在双女石村一个青石板地坝上
我只能算作一名新党员

我不知道罗瑞卿大将当初在哪儿入党
宣誓的，又是如何宣誓的
但我知道，我们所仰望的党旗
以及宣誓誓词，都是一致的

罗瑞卿是我老乡，也是全国人民的老乡
他一诺千金，从嘉陵江出发
顺着一轮升起的红日，顺流入长江
去远方，上延安，奔赴抗日第一线

而此时，阳光正普照，罗瑞卿离我们很近
近到他强大的气场有若阳光一样
金子般洒下。今天，我正装站在罗瑞卿故居前
领誓：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在井冈山上

在井冈山，每一棵翠竹都能讲述一段故事
在井冈山，每一滴小雨都能湿透一片土地
在井冈山，每一个山冈都留有一道道红军的脚迹和信仰

井冈山是老区，老区已经老了几十年了
如今那些翠竹，已经长得高大无比了
如今那些土地，已经辽阔无边了
如今那些山冈，已经抵达蓝天了

井冈山是圣地，圣地的胜景受到了世界的瞻仰
井冈山是旗帜，长久地飘扬在祖国的上空
井冈山在扶贫，扶贫在路上
井冈山的星星之火在燎原

●龙脊梯田

山是可以重叠的，就如一个人
傍着自己的影子在走
在龙脊梯田，阳光叠着阳光
鸟鸣叠着鸟鸣，风叠着风
树挨着树，仿若一个人的肌肤上
有时光在叠着时光

近景可以拉远，远景成为风景
远和近重叠着，重叠成
一场山水婚礼的五彩地毯
绿树作新郎，阳光是新娘
我翻山越岭来龙脊梯田
权当一回大地的主持人
在山坡上，将新郎与新娘的承诺
指纹一般重叠着按上

●畲族山歌在一团火中舞蹈

有些奔放是不可以隐藏的，比如一团火焰
就是再巨大的黑都无法束缚，其盛大的舞蹈

在文成，我混迹于畲族的人群之中引火烧身
有那么多的人，围着那么大的一团火
就如夜的眼睛，吸尽了白天太多的阳光

这个火把上的春天，热火到恰似一柄剑
仇恨天空，刺破苍穹，天空坠下无数星星
散落了我，也有你

到现在，我才真正感觉到
我们都是一些背负沉重日子而独自燃烧的人
今夜，我是畲族之子，围了一团火在舞蹈
这，让我想起火塘中那些哔啵作响的虚空
才是我们今生真正丢失了的半壁江山

●一座城，端坐在圣莲之上

我必须选择从夏天出发
去穿越一条水下时光隧道
再去到一座城
去到一座以荷花为基座的叫做遂宁的城
一千六百年了
这已经足以让圣洁的荷花
寓意你我的三生与三世

那么多的阳光落在荷花之上
那么多的荷花盛开在一座城市之上
这个夏天，我在涪江边上
相遇了一座城，相遇了一朵又一朵荷花
我看见，涪江在走动
荷香在走动，而遂宁是静止的
静若止水。这让我彻底相信了
涪江，正由一点一滴灵性的小时光
缓慢堆积

广德寺在左，灵泉寺在右
而一条江，将这两朵圣洁的莲花高高托举
这一举，又是人世间的另一个夏天

●时间在铁轨上拖得很长

铁轨刺破村庄的寂静
我坐在列车内，眼望时间的影子在夕阳中拖长
全世界静极了，下午的齿轮在相互咬合

生活就这样，逐渐碎成阳光中飘飞的一粒尘埃
在明媚铺设的世界中越堆越厚
一根又一根电线杆就种植在村庄躯体上
让呼啸而过的列车把越来越远的炊烟
辗得四处飞散而逃

有时，我们会误将一列列车当成田野里
躺着的一粒麦穗，我们依靠麦穗而活着
有时，我们又会将铁轨当成一把岁月的剪刀
剪开正午阳光的透明，把田野弄成一个调色盘
所有列车的奔跑都在这一幅水墨画中丢失明暗和细节

时间是可以交汇的，而铁轨不
铁轨要带着使命去远方，丈量和叠加人生的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