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瓜,1994年生于江苏徐州,复旦大学中文系2016级硕士研究生。复旦诗社第三十九任社长,曾获“光华诗歌奖”(2015)、“樱花诗歌奖”(2013)等诗歌奖项,与肖水、徐萧合编《复旦诗选2016》,辑有个人诗集《裁心机》(2016)。兼事翻译、评论。
王子瓜的诗中多少能给读者带来命中的快感,这种愉悦不来自于能够平稳翻越一个标定的顶点,当然也不来自于对一条事先计算好的抛物线分毫不爽的追踪。他的诗行耐心如一枚贴地飞行的巡航导弹,随山川地形起伏迂回,最终在末程开机、搜索、锁定、一击必中。直到这时,这种导弹才会稍稍地竖起身体,爬升、接着俯冲,灵巧如这其中的一些短小篇章,弹道弹起如一只涉禽捕食的长颈。同时,更长的,弥散着的尾迹云,正开始构成一枚问号的躯干。
——王大乐
音信全无
有时你坐在苏州河边,
一辆汽车正载着他
驶上肖家河桥。这些年,
两条河,在地球的两端各自流着。
墙画,旁边摆着水仙
煮了青梅酒。收拾碗碟的女人
嘴唇递来红葡萄,
像小狮子,靠在胸前。
电视已开始播放风景画,
沙发褶皱里的丘陵
已长出了天使。
整个秋天的下午,窗帘
也没有什么影子掠过,
只有不透明的光线
偶尔滴下,洇湿我的脸。
我将溪水淌了一遍又一遍,
醒来复睡去,贪欢虽一晌;
我分解在房间斑斓糊涂的油彩中。
蓝田
用裁缝的剪刀剖一条泥鳅
这里叫蓝田,美丽的名字
路牌上印着。半空飘的烟呢
你伏案磨玉的老男人?
某个结霜的清早,出门、菜市
水泥卡车磨盘一般碾过
幼猫正梦见自己是头狮子
横卧在泔水四溢的早餐铺前
它酣睡,颅盖掀开,无声地
仿佛红石榴,邀请你
探查有什么甜蜜藏在里面
两旁矮楼伸出的晾衣杆像是
代表一种生活哲学的船首像
租碟片的三轮车像是刚上岸的水牛
小巷像风,脚手架像风筝
偶尔萨克斯响自建筑工地
蓝色铁门的背面,混合着
厨房角落蛛网上的蛾子
垃圾屋附近终日不散的恶臭
哦,我庆幸这流放般的日子
我来这里体会过去生活的虚幻
南方
枕进理发店水池的凹槽
色彩和声音,泡沫的螺壳正磁化
周旋,在对磨损的婉拒中
冬日纯粹的抛锚
傍晚有着一位长跑运动员
绊倒在终点之前的昏暗
远离耳畔夹道的喧声
又是几瓣新红,悄然爬上三月
仿佛温和的玉梳
将夜路俊逸的马尾
交给每一个不急着路过的人类
发间有一道清溪
自如地,落入陶瓷岩壁干脆的环抱
属于仙鹤的白,便披在她的肩头
挽住一支老歌如同挽着祖父
什么是沉稳的热力
这迷恋于简单的漩涡
什么能够盈空,什么应该被忘却
烟草山
一个是舔舐蚌肉的河,
一个是空间
振翅绒鹤中。
盛满月食的唇和空虚的唇
紫甘蓝的唇和句号的唇
我相互试探的唇,
总是柔软如捣衣一片
总是熔渣又模具,核桃又梅雨;
总是相同又相异,
踩实又踩空;
总是坐进冬天又衔回乐器,
总是将灰弹论,碾碎礁石的力
又沉默不语,
总是脏又美,诗又诗。
看电视,一块薯片掉落
一块喜悦的金黄,跌入了平日
那沾着些污渍的灰白条纹,
整洁,又疲倦的灰白,
印在淡季海滨黄昏中的灰白。
小商店的老板,右边跟着他的妻子
两个老人,在沙滩
静静看着浪头来回,嬉闹如同爱犬。
落日不复正午的锐利,
此刻它已六倍地张开了角度
着陆,辗轧着无垠的柔软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如此地热爱自己,
热爱稳如季风的晚年,
这风自某个青春时刻起便开始了它的吹拂,
一张简洁的床单,覆盖住涨潮的海;
椰树,帆船,或肆虐的火烧云,
或伟大的灵魂一般
凌空,又俯冲的鸥鸟,
或旗帜的巨大和光荣
被它的力量扯紧后残存的细缝
都不过是涣散的尘埃,穿过
却丝毫不能打搅
那道裁开了窗帘、正在胸前凝固的光束;
没有一种鲜艳能够真的
停留在这片灰白的荡漾中。
烧荒
坐进表哥的车子,我要离开了。
像一柄宽刀,冬日晴朗的天空
把乡野的轮廓挑剔得干净而锐利。
旷日的干燥已不生疏
雨刷器上凝固着峰峦起伏的尘埃。
两侧是窄长的沟渠。
中间地带,一根根芦苇在摇晃
金色的面额,在柔弱的细颈之端翘着,
我的心是一支装甲车队
驶向南方,缓慢而坚决;
夹道,两列年轻的妻子,昂着头,
向丈夫索要最后的亲吻;
令她们摇晃的不是北风,
而是爱的火焰,在抽打她们的腰肢。
顺服地,迎合着目光如此焦灼的舔舐,
她们几乎要忘记自己置身何处了
离乡的路这时就像一段引信在尖叫——
我像个从梦遗中苏醒的孩子,迷惑地
看见自己炽烈的心将她们逐一点燃。
我竟使整片荒野蹈浴在热爱之中。
三七
当它第一次
体会到被硬生生掰断的疼痛,
如一只未及开眼的猫崽
熟悉母亲腹下的每一根毛,
它所熟悉的庭院
篱笆,像一串珍珠
垂在瓦房的脖颈周围
(它们终日测量着自己的影子
中心漏下几滴四溅的光);
那为它浇水的锈迹斑斑的盆
在不远处倒扣着
(如落花镶嵌在泥土里,
下面藏匿着一小块
这地界上消逝已久的春天);
一根风筝线
牵住的满树乌鹊
(起飞时它们就像是
槐树对着白云
发出的羞怯问候
还未说出口,旋又被收回)……
这些曾与它吮吸过
同一片晨露的小东西们,
便化为几枚肮脏的硬币
在口袋中不断地弹跳
摩擦,口袋悬挂在铁路的上方,
铁路被几枚
沉如骨灰盒的记忆碾过,
疼痛如一叶刀
削去了它的言语。
四年来它始终平静,
在这座旋转不息的城市里,
静如钟表沉稳的底盘。
直到这个冬天
它终于像个垂老异乡的游子
突然倒下,胡须萎缩着,
似乎是有一团火
正在它的身旁炙烤,
我才知道四年前
当它抵达我的窗台
仿佛那便是它奇妙见闻的终点,
那时它离开母亲的漫长旅途
其实反而是刚刚开始。
歇脚了很久,
现在它要再次启程了,
它知晓窗外会闪过的
世间的好风景,已经所剩无几。
尽管如此,
不断死灭的灰烬中
仍有些火星,值得去穷尽。
风车海岸
“你属于我们时代正在消逝的事物”
——戈麦
I
堤坝覆盖着几层干枯的螃蟹。
盲诗人,这里多么荒凉,
强劲的风,将灵魂昼夜不息地收割。
一边是滩涂和海,一边是天狼星,
暴雨停了许久我们仍裹紧衣服。
每个宁静的早晨我醒来,
我触摸身上花蟒留下的深痕。
我把床褥铺在救活我的舢板上,
把腿上拔出的断矛丢进厨房,
把铠甲当作玩具,送给我的新弟弟。
我终日活着,呼吸、饮食,
不再四处疯狂地走,忘记了
我是谁,来自何方又往何处去。
II
如此二十年。
你叫我来这里为了寻觅什么?
这个国度的边缘杳无一人,
只有饕餮泥浆的轮胎,在公路上空转。
直到海鸟仿佛狼烟引燃远处的影子——
在视野的尽头,它们静立着;
一旁,火舌般的潮水中没有一滴
敢于跃过它们冰冷的威慑;多么高,
它们缓缓旋转的头颅,正为风暴赋形;
下方,倒伏的树林、灌丛和芦苇,
荒野体会着被一股力量征服后的安宁;
钢铁的身躯里面,它们隐蔽的电流,
像是某种精神,在辽阔,在
连接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
为什么它们不像是来自这颗星球,
却让我感到了亲人般的熟悉?
III
我们来到它脚下。扇叶的影子划过,
盲诗人,是否它们就是新的史诗
正等待着你来表达?地面,
巨大的日晷——九岁,我把书垒在桌上,
学战风车的老头,建造自己的城堡,
从桑丘手里偷来你的诗;十三岁,
我是执长枪的常山将,踏马
混进你排列如一支骑兵的韵脚;
十八岁,我在途经小镇时听见你,
在永不饶恕天空的梧桐树,在对黑夜
和泥泞的阅读里,我听见你;
二十三岁,我爱我的语言,已胜过爱你的……
今天,在这片锻造着空间的风车下,
在不断熄灭、又燃烧的海岸边,
你来,告诉我这里就是我们的城邦,
你要我做回难寐的夜里为你掌灯的仆人。
诗脸谱栏目主编:宫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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