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存己,本名成棣,1992年生于北京。复旦大学历史学系2017级博士研究生。曾获复旦大学光华诗歌奖(2013)、武汉大学樱花诗赛一等奖(2015)、嘉润·复旦文学奖新诗奖主奖(2017)。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林》、《天涯》、《诗歌风赏》等刊物。
张存己的诗歌,初读或许并不惊艳,像是走进一幢普通的并不宽敞的房子,房间很低,沙发黯淡,窗帘半垂着,壁橱上稍稍掉了点漆,这让或许已经习惯了巴洛克式繁复装饰风格的眼睛感到惶惑,乃至不屑。但存己有耐心让经验的“光斑慢慢扩大”,让“所有的事物呈现自己的样子”,在他的房间里,我们不会找到廉价水晶玻璃的灯饰,却能发现冰凉而细密的水珠,生动地冷凝在天花板上的金属管壁。他的文字中细小的光斑却散发着躁动的硫磺味,在经验的底座之上,他又是一个走私虚无的人。在写得最好的时候,他能在历史的烟尘中,拓出一爿并不伤感的插页。
——洛盏
历史性
太阳很快就要落到高架后面去了
不是吗?下课铃响,还是
没有人来关心过这件事。而我,
我好像刚刚在某座花园里坐了一下午
窗外的邯郸路变了颜色
我认不清那一个个未命名的轮廓
那些从大地中长出的黑色耳朵
作为落日的倾听者
聚集着一天里无数个细小的声音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因而
再停留一会儿吧。初冬时节
道路与道路的差别总让我想起
小学自然图册里面所画的地震云
那令人产生一过性愉悦感的条状图案
我们与世界保持着如此安全的自由关系
这个黄昏明亮得异乎寻常,而我几乎
一眼便能望到接下来的好天气
并没有任何一件礼物被逼迫着接受
我们的时间将永不匮乏。此刻
那些过剩的水泥盒子,也渐渐地
具备了一条山脉的丰盈
仿佛许多脑海里莫须有的地名,一经目击
便在遣送之前迅速地聚集
2014. 12.4
东方子道论
最初的那丝微痛本不足惧
需要勇气面对的是随后涌现的
诸般欣喜。要不动声色地
驱遣它,让它在自己的位置上
蠢蠢欲动。不懊恼,也不留恋
这就像细心地打理一间花房
以便心平气和地接受她的
到来:登高时,税驾时
一天中的秋日降临时
要找到那头蜷曲的幼兽
放开它。它的毛发正在脱落
是她曾赐福于这病态的
损耗品,使它松软
可人,闪耀着余晖的光泽
以肉身的速度,抵达潮汐
她的工作便由此开始
她建造,却不拆毁
她倾听,却不观看
而她的悔恨之情也早已淡漠
她的一生青碧如洗
暗含消失的滋味,在镜中
人类的机关暮色重重
像一张过时的伤感插页
上面,只画着一团红云中飘荡
的几缕轻烟,当她转头
向户里,日影低徊,“绣花
绣得累了吗?”请上前去
握住她的手,让那冷淡的火焰
持续地燃烧着。对爱与希望的
忍耐是她日渐干枯的风景
而女人却是男人的未来
2017. 4.11
荒草中的一日
留下来再陪我一会儿好吗,李小姐
留下来听我向你讲些奇怪的话吧
今天我在来的路上找回了一条完整的铁道
上面早已铺满砂砾和烟尘
我碰巧看到两只乌鸦在那儿恋爱了
它们先住在一处,然后结婚,生孩子
最后就把家搬到了一棵高高的白桦树上
我站在黑白条纹的树荫里
反复地回想着一些了无意义的事。我想到
我们的确出生在同一个幸福的年代里
而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蒸腾的黄昏使我感到一种难忍的羞惭与兴奋
使我迫不及待地希望见到你,李小姐
而你为什么总是向我发脾气呢?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那种
很会交朋友的人。我只是想告诉你
有一条铁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我沿着它,好像就可以抵达昨日,孤零零地
自己从荒草里长出来的一日。李小姐
明天我不要再到医院去了
我和你,我们两个人,在深蓝色的天幕下
几乎要变成两只相互摩擦的氢气球
缓慢地上升,越过电线、树林,以及蝙蝠们
阡陌交错的晴朗夜空,直到黎明时分
从那倒扣的搪瓷碗深处,一起悄悄地隐没
2016. 10
丝丝
丝丝,如她的名字一般
轻。
使人想起一株在细雨里颤抖的稠李树
在时间小河流的对岸,静静生长。
丝丝是从那边过来的人。
她来,也带来了一个漫长的雨天。
丝丝在我们初见的傍晚拈起一个词
起身,细密的步点敲过走廊,
整片湿热的暮云便散发出柔和而
虚弱的光芒。我在雨声里摊开一本书,
一本没有什么用的书,悄悄听着。
书里的小镇蒙着一圈温顺的茸毛。
我在那里见过一些人。
那些居民站在雨里,和我们相似,头上
顶着昏黄的光晕。“雨丝落向孩子和狗”
也落向他们对家庭与婚姻的期许。
那真是一个不属于我们时代的雨天,
它一度让我以为爱情、友谊,
干戈缭绕的私生活,都并不一定
只是古代才有的事情。
但雨丝兀自在稀疏的街道上碎银般跳跃。
一只黑猫窜到桌子上。
它白色的趾爪压上书页,那狐疑的姿态
像要打开一扇门。然后它就消失了。
而丝丝正在门的另一边朝我们微笑,
一种美丽的语言在她的铜镜中变得破旧,
仿佛一位退役的舞者,谦卑地微垂着头。
丝丝的雨天令每个人心怀歉意。
这柔软的歉意,应该是缪斯赐予我们的
最好的礼物了。
2016.6
海上花
——代S作
你在我对面的会议桌边坐下
点燃手中的香烟
你漫不经心地朝打火机凑过头去
像一架蓝色的鹅颈灯
不作声。我在速记本最后一页
写下:“亲爱的诗人来自远方”
当你出现,峻峭的两颊下面
藏着一些坚硬的话
我认得你。在四月的长沙
你说:“风暴后,要去旅行”
要穿过一些低微的雨天
逐一探望曾爱你的人
你手中的黑皮箱
正轻轻泄露着海潮的声音
甚至使我对大海的恐惧
也随之稍稍减轻
在上海度过了十四个夏天之后
我乘着电梯,来看你
我们隔着不知情的人群
身上落满细腻的滑石粉
我用手指悄悄抚过桌布上的縠纹
使它尽快隐没于触感的愉悦
而你却向我投下红树林的影子
几乎高如天穹
我知道我就要和你去看一次大海
昏聩的大海,吞吐躯壳的海
它在这座东部城市边缘将自己
压制成一张黑白录像带
并不厌地向我们播放一种恒久
兴奋的形式,静穆的欢乐。世间
唯一真实的欢乐。躁动又虚空
2016. 4.13
夏至
若是时候到了
我的新知和故交们就要纷纷前来送我
他们载歌载舞
他们将掀翻沙制的高塔
那时许多金褐色的日子都会落在地上
像一次友善的遣返
像一束患了白化病的光
藏入深红的陶罐腹内
还要留下来吗,为了看这风
吹动旷野里的芦苇吗?他们本就是
另一些生活,世上洁净的细盐
我所要去的,他们没有去过
那里会有你吗?十年的遥远回声
在浓荫的香樟树下
一条咬着尾巴前进的蛇
从朝西的屋外,偷走太阳的影子
使花凋谢
使我羞惭
2015. 4.28
车过洛阳
我躺在火车的卧铺上看灯火
星星落满平原,落到平原之外
妈妈,我也有这样多的日子
没有认真地好好过
我本可以看见那些给定的欲望
俯伏着生长,像大地均匀的呼吸
而我几乎又要错过这个夜晚了:
它们正退向更远方
退向一个叫做莲花桥的地方
它们准备在那里等着我
到另外一条河上去,擦亮我
妈妈,我已经闻见了杨树的影子
今晚我第一次害怕到四川去
2014. 7.25
{Content}
除每日好诗、每日精选、诗歌周刊等栏目推送作品根据特别约定外,本站会员主动发布和展示的“原创作品/文章”著作权归著作权人所有
如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用于他处和/或作为他用,著作权人及本站将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诗意春秋(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京ICP备1902930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2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4246号
Copyright © 2006-2015 全景统计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