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
——读斯蒂芬.史密斯《梵高传》


1864年春天的阴冷，一手遮着
津德尔特城的天，揽着它的冰凉腰肢
阴冷，以及锈蚀于阴冷深处的火苗
紧紧攥着文森特的心
他指挥的甲虫，一再地爬到伊丽莎白床上
自己躲起来，等待一声尖叫

26年后，在太阳神巡行的阿尔城
文森特的红胡须与天上的金箭簇一样飞翔
孤独、躁动、困顿，盘剥他，也施予他
从北方低空飞来的甲虫，轰炸他的画版
在大块的明黄、深蓝，和有阴沉背景的教堂上奔跑
惊起麦田里的鸦群，星月夜，花瓶中的向日葵

又许多年过去了。文森特
早己长眠于自己为自己点燃的一粒火的爆裂中
深沉的睡眠上，长满野草，与风
当那些有过甲虫路过的罂粟田、麦田、鸢尾花、丝柏
以及黄房子、咖啡屋、圣雷米精神病院的石阶，挂在
像他早年穿过的春天一样空荡的墙壁上
画内，画外，一次又一次地
传出，当年伊丽莎白妹妹一般惊心的
尖叫声


大地沉默

无论世事如何纷扰
命，如何无常、易碎，即明即灭

风，如何磕磕绊绊，急于赶路、赴死
慨然长啸，或英雄气短

盛大的绿，如何失陷，灭顶，没落。劫后余生的一截根
东奔西跑，揣着火种突围，向下一个春天挺进

泥土怀抱里的种子，如何燥动、起身
争相出人投地，超度为金、为土

田野尽头的推土机如何咆哮着，一次次
完成对根据地一缩再缩的农业政权的战术分割

大地
是沉默的。沉默的

忍受，犁铧一条一条
割开皮肤的疼痛

忍受，时光之空旷
帝王和流寇之践踏，雷霆与闪电之鞭笞

忍受干渴，或淹没
过于漆黑的夜，过于凉薄的人间

沉默着。保持着
上帝一样巨大的宽阔、温暖、宁静


恍若

楼前两侧，几排耀眼的银杏树无声肃立
恍若正黄旗士兵在史书某个段落上排兵布阵
如是，这个无风的霜降日，相当于
那个风一直吹、草一直动的268岁帝国？

我是上朝时稍稍来迟的臣子。就要到了，略显慌张
幸好，我瞄了一眼手腕上越来越响的时间——
直起腰身。尽管，面前耸立的楼宇
像当年的太和殿一样连接天庭


梦记：魅影之舞

我躺着。看见一个影子
在床上方的天花板上跳舞。像一支
被夜色磨洗得发白的墓碑形状的老曲子
在我头顶三尺处，演奏

事实上，影子是在边跳边唱
因此我判断这个恍惚的侵入者是快乐的
因此，它或许像我一样善良，也有平庸之恶

（或许，它就是从我身体里悄悄出走的
一条阴影）

天花板是它的舞台，夜是舞台上的道具
没有星星聚拢，也不见寂静前来喝彩
飞在头顶上和挤在书卷里的诸神，去向不明
人间，有少许围观者

我是必要的观众，也是胆怯的抵抗者
既没有冷的，也没有热的兵器。只能
手执被子的一端，想象张翼德手执丈八蛇矛
把反抗的发动机调得山响
而我怎么都不能将自已不听话的身体
调整到，冲锋状态。一直
等待着自己下达给自己的出击令

直至，醒来后很久
也没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