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跟人家谈起老家，所谓故乡
这仿佛是一种罪过，就好像不爱国一样
关于故乡我又能说些什么
我离开很久了，我爱的姑娘已经老去
那群哥儿们，当初一堆活蹦乱跳的鲫鱼
如今都变成胖子
如果没有成功地变成奴才
就成功地变成了奴隶的模样

我的家乡过于有名
我一生都在躲避那个太阳
那只是一个名字，说出来却过于沉重
我当然没有责任为此耻辱
某个名字不能代表土地和人
不过关于那个县我又能说什么
红壤土山坡，干硬的白色土路，水稻田
竹子，当然，是有的
树，没有一棵是民国的百年老树
房子式样简单，分散在山脚下田中间
其实地理学术语更准确
长江中下游流域丘陵地带
没有一寸土地是我的
当然，偶尔，那些稻田，山地
水流和树木
还是让我感到几分亲切
好像是我的封地，某种应许之地
是我一个人的地方

也许可以谈一谈那座城市
不过这还是让局长们去说吧
站在大幅的规划图前讲解
那些代表土地和财富的色块
一些数字，人口，产值，增长率等等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条江倒是带给我不少回忆
对那座城市的记忆更多的是气味
江水轻微的腥味
早餐摊子和深夜小饮食店的气味
书店，雨天愉快的气味
办公室铸铁煤炉和呛人的气味
商店的姑娘和田野里的姑娘
写字的姑娘或者唱歌的姑娘

但是我真没有必要回忆什么
作为失败者，我一如既往
何况我走得并不远
回不去的只是小时候：草子田
走夜路去看露天电影，藕花的清香
贫穷和劳累，不愉快的心情
毒辣的太阳，被太阳融化的沥青
粘脚的沥青就像软糖
性的萌动，偷窥，初次的遗精
铁路枕木，企盼中的远方
孤独，少年时期的孤独
沉默，长时间的顽固的沉默
对星空的空和远无穷的想象

所以我不愿谈论故乡，能说什么呢
故乡只在记忆中存在
故乡是一种镜像，回不去
人不可能回到故乡正如你不能穿过镜子
故乡是几个人
故乡是时间概念，是过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