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巴河，我泪流满面

谈起巴河，我就转移话题

巴河水奔淌在我的血液之中

别人爱她，只是欣赏美和宁静

比如荷塘飘出清香，桃花环抱着

太阳的村庄，或者月光洒在木屋上

而我不同，巴河是我曲折的影子

是家，是爱和归宿

我的母亲生活在这里，父亲的坟

也埋在这里，村头的大钟

在风中响起，如我的心跳

因此，我不能谈巴河

一谈巴河，我就泪流满面

但我又不得不时刻谈起巴河

只要我活着就无法绕开她

我的第一声啼哭落在石头上

所以我坚强，即使被人踩在脚下

我也是一条道路，宽容、坦荡

巴河水洗刷了我的创痛

让我保持着心灵的干净

而我的女人是随桃花一起流走的

那是孤独的日子我唯一的果实

她是巴河上最美的女人

爱如烈火，因此也最先毁于爱情

所以巴河是我的宿命，我无法绕开

绕开她，我就泪流满面

其实，我离开巴河已经很久了

但巴河却如我的灵魂一样深邃

父亲的声音依旧让我恐惧

还有树木和田野

还有除夕燃烧的灶火

瓷碗与米酒，时刻闪烁在我梦中

在异地，我默默地活着

即使不做辱没巴河名声的事

我也无法平静，因为

只要有巴河的口音从风中传来

我就禁不住泪流满面

又回巴河

我可以继续把巴河写得很美

继续写巴河是生命的影子

继续写桃花荡漾在水面

继续写土屋飘出炊烟，还有

上学的小路弯曲而细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十年了，我又回到老巴河上

桃花依旧，而好看的桃花姑娘

却被流水带走，看不到

她在河边洗脚的样子，还有

勾人的花衣裳

人们说：女人是被金钱和梦带走的

心跳得最快的女人，常常会

死于颜色

母亲老了，白发像白雪一样的白

这是她一年最快乐的日子

她的脸笑成一朵桃花

把灶火烧旺，捧给我

花生、红枣、蚕豆

还有留了一年的白糖

巴河人活得其实很简单

一次燃烧的灶火

就是一回简单的幸福

而那一瞬间如此辉煌

久别重逢，我却心情沉重

内心的阴影在年饭桌上

迅速扩散，姐姐说父亲的坟头

长满了荒草，明早去拔掉

老娘舅病了，他的女儿想在城里

谋个工作，谈个城里的对象

儿时的玩伴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他们的孩子却要到几十里外上学

村口的大钟在风中已经生锈了

巴河还是原来的样子

简单地活着，不容易地活着

活着活着就活出了希望

我的巴河，宿命的故乡

我的黑夜已黑过了你的深度

我的痛苦已痛过了你的宽度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痛苦

桃花开过，土地空洞得让人惧怕

不知哪家的胡琴拉出阵阵哀伤

我的母亲生活在这里，父亲的坟

也埋在这里，我也会埋在这里

我一事无成，空留下满身疲倦

却有一盏灯在把我等待

我看见老母亲

站在孤独的桃花树下

脸上有一朵枯萎的桃花

花瓣落下，恰恰掩盖了一个

叫做巴河的夜晚

我的旧木箱

打开儿时的旧木箱

是我的作业本，铅笔头和橡皮

还有父母发黄的照片

他们已经很老了，一辈子命比纸薄

当年我抱怨为什么我出生在巴河

而没有像其他的人一样

晒着城市的阳光

木箱里还有姐姐的照片

这个村里最美的姑娘

为了我能继续读书，她十五岁

就出嫁了，嫁到了远方

巴河女人，一生的命运就是

镶几朵巴河的浪花，从此巴河

只是一种层层叠叠的回忆

旧木箱伴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

那些日子，木箱是我唯一的寄托

那里有一件白色的褂子，还有

蓝色的裤子和排节目才能穿的白球鞋

还有腌好的梅干菜，辣椒和扁豆

还有奶奶偷偷藏下的白糖，

因此，从十三岁起，我就知道

一个穷家的孩子要学会自己

温暖自己，以及漫长的人生中

酸甜苦辣的味道

 我的二婶

二婶叫兰花，是我二哥的老婆

第一次见面我就叫二婶

第一次见到她，才知道女人

原来可以这样长，她的眼睛

像泉水，清亮而温柔

她的嘴唇弯弯的，很红，像月亮

她的腰身很漂亮，不胖也不瘦

还有那胸口，高高凸起

有个好看的弧形

我的第一次审美是二婶启蒙的

因此影响了我的一生

二婶不是个很勤劳的女人

喜欢吃，母亲常这么说

但我喜欢跟二婶玩，喜欢

听她爽朗的笑，还喜欢闻

她身上的香味。她不爱做家务，

屋子总是乱糟糟的，我就帮她做

希望她抱我，头放在她胸口的

凹地里，闻她的香

我还经常偷白糖给她吃

所以，长大后我喜欢的女人

都是不做家务的，也懒，像那个

出国的，总是煮饭不放水

我也经常上女人的当

女人凹我一下，我就死心塌地

帮她们干活

二婶现在老了，听说长得很胖

还是懒，经常被二哥骂

每一次我就写信说二哥

不知道珍惜那么好的女人

二哥说老巴河不养懒惰的女人

而二婶是最懒的一个

当然，我现在也不想见她了

她是我的青春之梦当然要遥远些

我找女人都是以二婶为模子的

我要保留她青春凹凸的样子

还有迷倒我的香

我的语文老师

我小学的语文老师是个女的

不是那么漂亮，她常常用棍子

打我的脑袋，因此我现在

还不太出名，怀疑与她有关

她经常让我站在墙角背书

一到十六课，现在看见书本

我就头痛，所以我就自己写书

让那些不喜欢我的人读

她是武汉知青，有一条

好长的辫子，有时候还在辫子尾

扎一朵红花，我们偷着把红花染白

让大家笑，这时她就生气

又把我弄到墙角站着，背书

我觉得我现在满腹经纶

是不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底子

她好像没有结婚，也许她认为

巴河的男人配不上她

但又听说她结过婚，又离婚了

有个孩子跟我差不多大

反正最后她调走了，我再没有

见到她，只知道有个传说

她的孩子是一个巴河男人的

而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想念我的语文老师，现在

我有机会还去打听她，我想报答她

没有她的棍子，我永远也不会出息

没有她的罚站，我可能还在

巴河里捞鱼、挖沙

我可能永远不会写诗

心里总有美的感觉

李磊，男，湖北浠水人。外国语学院院长、教授。曾就读于华中师范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美国堪萨斯大学。广东省外国语言文学协会理事、全国农业院校语言文学协会常务理事，湖北作协会员等。曾在《诗刊》，《人民日报》，《星星》，《长江文艺》，《外国文学研究》，《山东外语教学》等刊物发表诗歌、译作和评论文章300余篇。出版英汉对译诗集《风雪大别山》等2部。其诗作曾入选《中国新诗年编1983》和诗刊社《1985年诗选》等多个选本。主持教育部和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项目和质量工程项目14项。曾获《飞天》“大学生诗苑”诗歌奖，湖北“楚天杯”诗歌比赛一等奖等。

配图摄影：纯玻璃    版权归摄影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