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已接管了这里
或者说，老人不在了
荒草、落叶和蛛网
才是这里的主人

那些用力开凿、用心打磨的石碾
空虚的胃里不剩一粒粮食
那些石头垒砌的老屋还在
复述含混不清的标语
那些浮雕顽强凸显着太行文化

太行有八阱
商贾官人皆为过客
现在从小走三小时山路
去上学的后生逃离这里
稍微俊俏点儿的姑娘
嫁到平原
只剩一些中老年妇女
身系缆绳淘井

很多年前
我送电影下乡去过前南峪
太行山最绿的地方
有抗日军政大学旧址
不，肯定不是这里
中外游客参观学习的胜地

很多年前
我随同文友夜宿山村
凌晨爬山
在山坡上捡到过
贝壳化石
山羊将油脂蹭在山石壁上
羊倌兜起块石子弹无虚发
教训离群撒欢的黑山羊
不，肯定不是那里
旅游设施越来越好
悬空玻璃上走过心惊肉跳

然而，这是哪里
该不是我跟父亲进屋讨水喝的那户人家
大瓮里清冽的泉水
让人长叹出最深的热气

该不是我揪酸枣、摘野韭菜花、捅核桃的那个村落
不，不是那里
那里的人太善良
只要你不祸害
尝尝无妨

房子快把石头还给大山了
我把童年以及青年还给山冈
老家临村即是从太行山里迁来的
来我们村社里买东西
操一口山石一样倔硬的方言
我们叫他们山杠子

后来才知道，那是多么错误
据家谱记载：祖上来自山西
其实，燕王扫北后
河北荒无人烟
很多人口来自山西
经济大潮扫荡下
莫非山村也要变得荒芜

记得与诗友躺在土坑上
说着鬼故事，看着窗外的星光
谈笑着睡去
房东大娘晒过的被褥
松软异常

我们这儿把山楂叫作山里红
此时，这里却一片枯黄
缺牙的院墙跑风撒气
长长的腰带系不紧瘦下去的村庄
屋子里的家什东倒西歪
曾经的牛哞驴叫
只剩下检视的风
一家一家把温情找寻

一天天死去
一天天消失
在摄影师镜头里
凝固干涸的泪眼
再也无法鸣响的山泉

宁夏镇北堡卖荒凉
张贤亮独具眼光
我可不想让这儿荒凉
还想让村里最有学问的
老高中生给我再算一卦
我的第二第三个孩子
究竟在哪里

那里是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那里的山洞住过神仙
山叫作张果老
峰叫个奶奶顶
那里有个紫金山天文台
由郭守敬创立
从元代到现在
才搬到南京
紫金山天文台将1964年发现的小行星
命名为“郭守敬星”
李白来这儿采风吟过诗
穿草绿色粗布军服的人民军队
从这里发展壮大
解放全国

我以前的老板年轻时据说
在山里打过石头
后来，他每年给自己开五百万的工资
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
祖宗的老理儿被一代代人亲身实践

烧石灰制水泥
曾把青山绿水弄得乌烟瘴气
地上一乍厚的灰
让人呼吸困难
现在空气质量动态实时监测
数据连续滚动播放
在市中心繁华路口的大屏幕上

再也不能祸害祖宗基业
要把美好环境传给子孙后代
两个区、十五个县比赛着发展特色产业
教授走了，山民思念他
苹果思念他，小路思念他

山村啊，千万不能将它遗忘
不要忘了老乡塞在兜里的一把酸枣
愚公移山，移的是王屋与太行
贫困与闭塞这两座大山
在新愚公的手里
正一点点缩小与打通
心与心之间的隧道透出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