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静立在这辽阔的欧亚北大陆
被冰雪封冻的土地上，遥望着
怀念另一块远在中国西南边陲
一个深藏于叠嶂丘陵里的
鸡犬相闻的小山村里的
黝黑温润而贫瘠的土地——
一块沿山阴坡面拓展不过十数亩，
但仿佛比这两千万平方公里
更加深厚和宽广的土地。①
外婆啊，那是你的魂你的魄所自来，
所留守，所牵挂和所归去的庄稼地――
那是早于一百一十一年前就一直
杂草丛生和只栽种红薯的土地；
那是四十六年前②，你
在前面匍匐着翻耕，我
在后面蹒跚着模仿你拔草动作的
一畦试图以纤长茂盛的藤蔓掩蔽
两个几乎同样矮小身影的红薯地；
那是你把孟宗哭竹的故事
和和尚要水喝的故事
和宝梵神仙画壁的故事③一次次翻开来
又一次次覆盖回去的土地；
那是直到去年此时你还在生日庆宴间
笑谈当年事，说我小时候老是缠问
为什么长不出胳胳④来的土地。
我此生可能再也回不到那块地边去了，
从此只会有因为失控而疯狂生长的杂草
一茬又一茬，时时伴你。据说在你
归安的第二天就像一棵红薯被种进了那里――
你于是永远与那块不再生长红薯（你
就是那最后一棵红薯）的土地合而为一。
因为那一天也正是我的生日，冥冥地
再次真切地体感到了那年冬天，你
接引我来到这个世界时
被你抱在怀里的那种温暖、自由和安逸。
我回忆起并永远记住了小时候，你
对我说过的一句朴实而普世的真理：
土地始终都是连在一起的，所以
找得到我的地方就一定找得到你。
我突然领悟了其中所有的涵义：
你也是我，我也是你，
你曾经是未来的我，我将是曾经的你；
你所已去的地方也是我所将往的十地⑤。
于是我不再有悲伤，而把怀念一点一滴
凝集成为永远守望的期冀，
放在比任何土地都更远更深的两个地方——
一在星空，一在心底。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