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鹰在暗中移动河西走廊（组诗）-中国诗歌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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崆峒山

春风从不迟到，迟到的是我们
万物浩荡。一只鸟贴着平凉
飞向崆峒山，触碰的露水，变成春天的铃铛
摇响低垂的星辰
问道宫清凉而幽静，散发着救赎的香火味
仿佛与世隔绝，和我们不在同一个天空下呼吸
繁茂的松树从沟谷，爬上山顶
仿佛从人间攀上天堂

月石峡把观音阁腾空了，留下间隙与饮月石
建立某种恍惚的关系
好让风从背后抱住上山的人。除了赞美晚霞
翠屏山没有把不能弯腰的疼痛
带到最高处。山岚叹息，棋盘岭为绝壁点灯
动用松针的心跳，动用莲花寺的弦外之音
动用人间的绿，遥望瓷器一样安静的丝绸之路

把绚丽多彩的大西北空出一行
留给崆峒山，需要暮色从遥远的年代归来
月亮提着洁白的裙裾，涂改泾河上的光线与波纹
雷声峰像秋天的隐者，落叶吹着口哨，石级而上
像停不下来的诗行，冲向天空，要拦住南下的大雁
薄雾是崆峒山缥缈的题外画。那些细碎而胆怯的植物
隐秘地生长。它们的美，固执而热烈。不久之后
一片雪花即将到达，寂静的聚仙桥

月牙泉

把脚印交给驼铃和马灯，还是交给从壁画里
出走的仙女？高抬腿，轻落步，这长长的脚印
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密码
隐藏的秘密与传说，是否与淘沙的月芽有关
仿佛行走的不是我们。是赶路的鸣沙山
是埋葬缰绳的残阳。是流落世间的神

必须静默，把秋天的空旷让给金黄的山脊
明净的阳光，赶着沙丘虚幻的阴影，一路向西
奏响内心的梵音，把圣洁的光阴
还给月牙泉，还给水鸟眼里的第一缕晨光
一个人的缘与骨骼有关，与前世的朗读有关
与万物的隐疾有关。如其说是我们千里迢迢

寻觅这一弯绝世清泉。不如说是月牙泉邀请有缘人
带来人间的山水虫鸣，尘世的华美与沧桑
带来普及天下，母语的缠绕与光泽
万物交融，汇集在这里，让这沙漠隐泉
安然矜持，清纯淡雅。既不惊慌，也不断肠

在月牙泉。天一直蓝着，没有商量的余地
世界按时停顿一下。在清新与灵秀之间
犹豫是潮湿的。芦苇像是借来的，带着倒影
用摇曳打发漫长的午后。风吹旧了，给无法返回的人
留下间隙与星辰。一条丝线，沿着泉水的边界
布置良辰美景。暮色关上了月泉阁的侧门
让某些生病的词语多了幽暗的牵连
整座鸣沙山，只剩神秘的铁背鱼
在怎么也烧不开的夜色里诵经

嘉峪关

雪忍着不落，独行其事的风掠过城垛
向关内移动。通向关外的文书，早到一个时辰
马车和骆驼，组成长长的运输车队
在守关兵士的关照下，挥别嘉峪关，继续西行

前路漫漫。成堆的丝绸，纸张、糖、蚕丝、瓷器
这些诗歌里安静的名词，在颠簸中
闪耀着远离故土的惆怅

一阵骚动喧哗之后，雄关像一片泡熟的茶叶
落在安静的水底，节省了一些寂寞
放下了一卷悲喜交加的姻缘

悬壁长城，用尽最后一个落日
外城唤醒春风，内城没救活一粒雨水
孤烟未直，驼队未归，史书上一小节延伸的病句
始终不能另起一行。一座喜欢弹唱的关城
用苍茫，弯月、粮食、汉字，用空落的云
给边疆一根白发。给大漠增添几分才气

在嘉峪关，比星辰更神秘的是：不能隐居的影子
城壕的影子。戏台的影子。冰川的影子。雄关碑的影子
它们有轻微的疲倦，数不清的委屈，还不清的债
大地晃了一下，是一只鹰在暗中移动河西走廊

麦积山石窟

把佛与菩萨请到人间，在一座不高的山上客居
是件辉煌而又棘手的事
那些能工巧匠，一定是佛祖点化过的俗家弟子
即便一贫如洗，残破的房梁上，夜夜都有金光走动

风吹到这里，再也不用回头。闪电不敢耽搁
在悲喜交加的人间爬坡。勤勤恳恳的夜色
在麦积山，从来就没有开小差的念头
倒是那些飞鸟虫鸣，自由惯了，总是忘记签名

与秋天一起瘦下去的，是傍晚的光影
和一心向善的云。在这里，虔诚的心拧出多余的湿气
就静到了骨头。无常的命运与时光的妥协
在礼佛三拜之后，总能找到朴素的解答

点评

“万物浩荡，一只鸟贴着平凉”，这是“山岚叹息”的“崆峒山”；“高抬腿，轻落步”，继续向前，是“万物交融汇集在这里”的月牙泉；而那“用尽最后一个落日，用“苍茫”、用“弯月、粮食、汉字”和“空落的云”作注脚的则是大漠边疆嘉峪关；最后还有“风吹到这里，再也不用回头”的麦积山。我们可以发现，诗人选取了许多雄浑的自然风物作为诗歌意象（当然，这也的确是河西走廊的独特景观）。但于苍凉之外，诗行之间绝不仅仅是悲怆美（甚至悲怆的感觉微乎其微），而更多地透露着一种惆怅的情思、禅理意味及文化思考。

比如，诗人写“救赎的香火味”、写“内心的梵音”、写“前世的朗读”、写“夜色里诵经”等，不仅使诗多了许多佛家的禅意，也暗合了河西走廊的历史（曾是佛教东传的要道与第一站）。可为何“月石峡把观音阁腾空了”？为何要写“前世的朗读”，为何要在“怎么也绕不开的夜色里诵经”？细细体味，或许我们可以在“隐藏的秘密与传说中找到答案”。“风吹旧了，给无法返回的人留下间隙与星辰”则点明岁月的风沙不能回头，曾经已经消散在时光长河的尽头，这里或许有诗人的追昔之感。再结合第一首诗中诗人写“把绚丽多彩的大西北空出一行/留给崆峒山，需要暮色从遥远的年代归来”、“嘉峪关”一首中对于古代运输车队通关的描写和对“丝绸”、“纸张”、“糖”、“蚕丝”、“瓷器”等意象的展示，便会使读者有时空交错之感，虽不着一字写当年繁盛之貌却依稀可窥一斑。

再至写“比星辰更神秘的”“不能隐居的影子”，更让人浮想联翩——那“轻微的疲倦”、“数不清的委屈”、“还不清的债”不正是历史沧桑的见证与印记吗？至此，诗的情思更加哀婉动人，惆怅与哲思的意味更加浓厚。

而在“麦积山石窟”这一单元，禅心禅意更如流水般缓缓而出。“在这里，虔诚的心拧出多余的湿气/就静到了骨头。”那“无常的命运与时光的妥协”或许可以解读为诗人对于过去岁月的反思与深省，而“朴素的解答”或许是诗人对于自然、生命、土地与文化血脉的思考或顿悟，也或许是诗人对于这片神奇与古老的大地的敬畏之心。

同时，组诗意象连贯，一气呵成，各个部分之间有着内在联系。“崆峒山”、“月牙泉”、“嘉峪关”、“麦积山石窟”，这四个地点，既是组诗每个部分的题目，也是组诗内容的有机组成部分。诗人取用“嘉峪关”的尾句作为组诗的总标题，既与内容呼应，又很好地统领了四个部分，使总标题成为一个线索，让读者得以“鹰”的视角顺着诗人的足迹在河西走廊纵穿。而诗人的足迹只是线索与外壳，个体的感悟与对文化及生命的思考才是组诗的骨头与核心。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总之，组诗意象连缀，语言生动，虚实相生，言近旨远，可琢磨涵泳处很多，即使句句推敲也不过分。但是，“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组诗在形成的同时已经拥有其独立的生命，每个人的解读可以不同。这里只是我的理解。而诗歌的多义性也正是诗歌艺术价值的表现之一，可见诗人是有诗心诗意诗性的。(点评网友：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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