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是另一种别离

登上山顶之后
我们下意识地往东张望。
生活中我们时有错觉，总以为
某些事物会在某个地方一直等着。

“东方巨大的母体，
她鱼肚白的子宫慢慢张开……”
26年前的旧句一闪而过
松枝暗沉无语。

望江路低远幽暗
几缕青烟将两边低矮的屋顶缓缓往高处拉扯。
一条无江可望之路
一个虚拟的动词牵出内心无尽的感伤。

日出是另一种别离
他在这边甫一现身
便在那边注定留下一个离别的身影


泥土之路

打雪霁山庄的身后走过，偶尔会想起雪
而雪事尚且寥远。

当花叶柯蔓成为多余
当“那些成串成串的前缀”被一一擦去的时候
做减法的冬啊，请留下泥土
留下榆树、槐树、乌桕、大叶杨满地的落叶
留下这大地悲悯的肉身与絮语。


而马齿苋、巴根草、灰灰菜、蒲公英们
在这宛如温床的泥土中
细细伏下身来。

雪霁山庄边上的这条小路
它一端连着前尘
一端连着归途。


方法论

15年前，在沂水之滨
我们聆听过一位老者的声音：
仁啊，它是接近仁的方式
流水啊，它是接近时间的方式

15年后，在分干渠一处僻静的拐弯处
我坐下来。悬铃木的落叶安静地坐下来
枯萎后的菖蒲立于静水之中
演示另一种思考：

如果落叶是前世留下的信
星辰便是隔世露出的光；

如果爱是接近爱的方式
善是接近善的方式
独处是接近自己的方式
那么
什么才是我接近你的方式？

我问静水
静水不答


肥西，肥西

西边是肥西，合肥落日的故乡

26年前
在山顶一块高高举起的岩石上
我们曾委托过一只低飞的燕子
代我吻一吻肥东的水泽田畴
代你吻一吻来安的故乡阡陌

如今，在幢幢高楼的背后
何处寄托我们曾经一马平川的思念？


悖论

在荠菜、芫荽、扫帚菜露头之前
旧疾会发痒三次。
我们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谋生
直至最后
当生成为一个问题

随着冬日的病体挪动
四周渐渐明亮起来
而白昼
终将被证明不过是一场饮鸩止渴的游戏

夜晚是一剂温婉的良药
黑色之舌轻舐伤口
暗疾却在蠢蠢欲动

路过开福寺
一个问题始终盘绕心头：

我们一直认真生活
何以生活却潦草以对？


冬至之日

有一些事物终将到来
就像有一些事物终将离去
这一天，宿命感如同北风充满身体

收下来吧，收下时间与命运塞过来的
包括落叶、枯枝，骨头上的裂纹、暗伤
水落石出后的悲伤
亲人走失后的巨大空旷
收进厚厚的棉质衣物里
收进坐南朝北的洁净泥土里

然后想象着在乡下生火做饭
在腾腾热气的幻象中
仿佛看见来年明亮的样子


蜀峰湾

蜀峰湾瘦成一眸深泓
董铺水库是它去年夏天情感充沛时汪在别处的眼泪
冬天不过是一场灵魂的现身
在水落石出的河滩边
接近真相的淤泥、鹅卵石，陷入回忆的裸露树根
以及岸边如戟枝条分割着铅灰色的天空
终让一切语言哑口无言

冬日渐西
一张失血的脸
他的内心缺乏燃烧

而此生再无可能
与你在岸边走上一段
哪怕我们一句话也不说


玫瑰园

从玫瑰园出来，转身向东
影子走在我们的前面
脚下土质松软，一些羁绊的味道
一转身
蜀山巨大的落日挂在林梢间
他留念的眼神笼得低低的
树木的影子斜斜的
拉长了无尽的思念

沿阶草、麦冬、野菊花
冬青、香樟树、广玉兰
以及每晚路过此地的落日
流水一样的月光啊
请代我照看长眠此地的故人吧

唯有大自然心怀善意
唯有大自然不负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