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

Father's  Day，这是个源自美国的节日
想一想，我的家族和大洋那边没啥干系
父亲的父亲，早年从山东走到牡丹江
在那里去了俄罗斯。伐木，淘金
和华工兄弟一起帮列宁斯大林同志
安邦守土。异国他乡，挣下中国人的名气

回国时他带回一块金子，翻盖老屋
老来得子，五十多岁上有了我的父亲
三年困难时期，他做生产队保管
一袋玉米面被饿绿眼珠子的人偷去
为这三十斤压库底的救命口粮，他一气归西
他给父亲留下的文化遗产
是从一到十，十个俄文单词
至今，父亲仍爱掰着手指
数说一个家族光荣的记忆

父亲子承父志，做了生产队会计
干了几十年，账上没错过一分钱
他父亲的死，让他不敢有半点差池
他那把枣木算盘上的珠子
劈里啪拉碰撞在我童年夜半的梦里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响着响着，满地乱爬的孩子一个个远去
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
响着响着，父亲就人到古稀

土地上没有退休，父亲平日侍奉二亩田地
还在镇上开了一家为外出打工的大男剩女
牵线搭桥的婚介所。这两件事
其实有着共同的目的：
为了大地上的繁衍和生息

想想也是，父亲这一辈子
除了和母亲养活了五个儿女
还真没干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故乡旱情记忆：菜园物语

扁豆角说：婶儿，快去买瓶维生素B2
瞧你我这急的，都一嘴的療疱！

西红柿说：叔呀，就知道蹲那一个劲儿抽
没火了吧，把烟凑过来，我点！

茄子说：小翠，明天照合影时
告诉同学们，千万別喊我名字
你们都高中毕业了，我还是幼儿园小班

要喊，最好对着天
可着吃奶的劲喊一声啊：“下一一雨！”


●唱和

在老家，早起的两岁女儿
兴冲冲跑到爷爷的鸡笼边：
是谁最先把我叫醒的？请举手

在老家，夜不能寐的我
仰望着久违的满天星斗：
拐走我童年的那一颗，你在吗？请眨眨眼

在海边，不舍的女儿
沙滩上打滚儿撒泼
不得不吹响告別的螺号：
大海，哪一朵浪花跟我回家

在海边，潮起汐落的我
想起早年告别母亲远航的时刻：
大海，我眼角常含的泪珠
是你最咸的那一滴

在北京，工体游乐园
大妈问：漂亮的妞妞
叫什么名字，住哪个小区
女儿答：奶奶，我是光头强家住团结屯
一一她刚刚看了《熊出没之过年》

在老家，大地上的大生庄
一支生锈的巨鸟般的塔吊
代我垂下大大的问号：
平房推倒楼房搁浅，乡亲们
除夕夜在哪里安放木头般失去根基的身子？


●我是故乡大地上的一个字

夜里睡不着，拿出本《书法字典》浏览
这一看，吓出一身冷汗
一个字，从楷到隶到行到草
怎么瞅，都像人的一生

譬如我，有过端庄正直的楷体时代
有过潇洒自如行云流水的行体时代
有过藏锋露拙长袖善舞的隶体时代
走着走着，开始左右逢源扭曲变态
走着走着，孤自得意忘本放浪形骸
走着走着进入自己不认识自己的草体时代

哦！问题很严重，冉哥很生气
再次思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老命题
想来想去，八三年是人生的分水岭
那年我初中毕业，离乡进城
从那时起，身上开始多了一些味道
城市味？那又能说明什么？
人家乔治 · 桑，在巴黎红极一时
仍坚持自己是个不打折扣的乡巴佬
这些年虽然我也说普通话，可一张嘴就知道
土腥味一直在我骨头里熬着汤呢

想到这里，回头再端详那些个草书字
长得还真像我小时候满地乱爬的样子
长得还真像老家土地上的野草
随心所欲有股疯劲儿，却也自然天成不卑不亢
这么一推理，心中豁然开释一一
走来走去，我永远是故乡大地上的一个字啊
我终将成为沾着土星儿带着露水的草根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