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事七章（组诗）
贞子

散步纪事

沥青路面
三几只麻雀，或者喜鹊
休闲地交谈
我们彼此打过招呼

过往的车辆
用铁皮眼神
向我示意。钢铁公司
通红的哗哗流水

你散步自然不只是
为了看鸟
看汽车什么的
大家都一般匆匆而过

他是不是也可以
穿着羽毛上路呢
想必不愿把金属穿在身上
看到这些偷偷地笑了

但鸟群终究不敌
车流。这是不争的事实
设计一场车祸的时候
谁顺便拆下肢体悬空的轮胎

爱情纪事

和你的爱情，我们
就这样
成熟了吗
乌溜溜地悬枝丫转动
从体内倾倒桑葚
这一刻望见:
湖心戏水的鸳鸯
将玻璃弄碎。自身却毫发无损
或者天边齐飞的冠鹤
被云絮裹住卷走
只是翅膀还在泪眼扑腾
旋涡吸住柔水雕琢的美女
——这狐仙碎步流出的美女呵
我何时已枯似白骨

回眸粲然一笑
你百媚生沉甸甸浆果
和一个坟墓中诗人
尘世稀薄的
甜

过江纪事

在江边。趔趄的老年
随手将拐杖一扔
帆一般插上去
很快到达江的对岸

瞬间，我的体内倾倒出
许多婴孩
栽植一排排楸木树苗
一排排高过江面的船型木材。在江边

一周纪事

周一至周五
努力爬格子。文字滋养生计
打量没完没了的笔划
伪装稻粱状
密集落进日常生活。
用纸上的种植捕捉鸟雀

这自然不是工作日的
全部。比如下班时间
与古人为伴
或者笑看孙子扬扬
午夜将梦踢了个窟窿
泄露月亮上小脚丫温润的秘密

“露水悬空。草色冰冻”
周末摒弃闹钟的我们
到郊野吐出胸腔石头
也吸纳泛滥湖光。
往往是鞋子深陷云朵
而地上双脚，一直穿着颤抖花香

会场纪事

仅一个脑垂体：
数不过来的身体
聚集在这里
为了共这颗头颅

（黑压压的会议厅
抽空舌苔乌云——
嗓子的丝绸拧出水滴
浑圆仿佛落日

疼痛中醒来的尺骨
在这一刻望见
生锈掌声
在一摞文件上无边溃烂

失望纪事

我喜欢把自己的脸
装进一面镜子
精细打磨。直到
它干净，光洁
莫名地神采奕奕

这似乎成了不良嗜好。
用一副空气骨架
浸泡颓废水银
将语言的泡沫掐灭，还是
阻止不了玻璃牙齿惯性脱落

也许，一套衣服下面
不治顽疾稀薄急走
脑袋：拔不出镜框就
牵动旋涡画圈。谁的沧桑
掩埋在烛火中黑着

废纸纪事

一本好书是纸的荣耀
与之相反。劣质的印刷品
却并不是纸的罪过
现在，我面对桌案上这些
散乱铺陈的纸张愣神
古老的月亮跃然纸上
滑动表情依旧新鲜。不过
那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
很快就被废纸的乌云遮蔽
这么多的废纸
这么多悄然站立起来
的废纸（人影憧憧）
这么多徘徊焦虑躁动喧哗的废纸
拥有比人类更真实的脸
不停用鹦鹉的嘴说话
挥霍掉这个世上仅存的
微薄墨水。他不得不拧紧钢笔、
扔掉毛笔、折断铅笔
一气呵成（然后骑在
一枝描红彩笔上狂奔……）
当我们发现什么都没有掌握过后
废纸又重新安静下来
从人形回到初始的白纸
（就像从浑浊的老年回到子宫
脱落一地胡须和眉毛）
这时候你仿佛才突然想起
自己从来都不是
鹦鹉庞大方阵中的一员
谁的喉咙深处积压的
乱象丛生的废纸
肯定与我没有任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