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的诗歌（组诗）




◎ 关于树的无数可能

 
一棵树
有时是门，有时是床
有时是刀柄和菜板，弹弓和陀螺
有时是箱子，或者扁担

有时是一把琴，弹破了江山
有时是无数铁锹，掩埋了真相

有时是两个醒来的纸人
抬着棺木
去往天堂的路上，遇到了火


◎ 最后时刻
 
你躺着，阳光盖在身上
黑帽子，压住一头白发
嘴唇紧抿，脸上有明显的笑意
这最后的美和安详
让我们一时停止哭泣。
 
母亲，终归是我们错了
我们以为死亡是极其痛苦的事
原来活着才是


◎ 不期而遇

和一个朋友喝酒时
另一个朋友来了。
我们靠着墙促膝交谈
身体的阴影，有互相重合的部分。

墙上的壁挂毯
有着低调的流苏和图案
我们一起弯曲，直立
从地球的这端，谈到那端
最后随一匹名叫伊瓜苏的瀑布
奔涌出热气腾腾的眼泪


◎ 朗诵会

你来了
请找个地方坐下
楸树还有叶子
过几天，叶子也将全无。
我们之间
只剩下了雪。

那么，骄傲的雪
也请你找个地方坐下
罗伯特•勃莱的照片挂在墙上
他的诗，被另一个人朗诵
声音那么小，把我们带到一座荒岛
大家正艰难地徒步时
屋内突然停电
有个孩子哭出声来
她发现了黑暗中，雪白的你。


◎ 梯子
 
清晨，我在镜子里探究自己
到底有了哪些变化
然后到院子里，用老式相机
记录即将消失的一切

树上的鸟，啁啾着
我们对视的同时
在语言里找到了梯子
它后背挺直，长着一张陌生人的脸
我们往上爬
为了接近危险


◎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一把椅子挡住冰箱的门
上面搭着男人的外套，孩子的围巾
很少有人坐。它时常被主人挪动
发出咯吱的声音。

乡下的女人坐在上面
当老板的表哥让她挪动过三次
一次拿可乐
一次拿西瓜
一次放剩下的西瓜

她低头盯着双脚
她想要一份工作


◎ 画自己

在折扇上画自己
遇见熟人，扇子合起
遇见陌生者，将其打开
他们会看到扇面上——
那个潦草的我
虚无的我
一望无际的我
黑白分明的我
被我折来折去的我


◎ 伐木者说

屋子杂乱，门敞开着
炉子上炖着蘑菇
这冒着新鲜汁液的词语
是松树刚刚奉献给他的
他爱这些树
但更爱电锯带来的快感。

他说——
你想想看，那么粗壮的树
常人无法攀爬的高度
一棵棵飞溅着木粉，在身前倒下
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森林的王。

狮子？绝对不是森林的王
它控制不了这些树。
它控制不了子弹，如果猎枪指向它。
它甚至控制不了一只小野兽
只要我略施小计
会先于它获得狍子。
对，就是那种很好看的动物
有四张这样的皮，都在门外挂着。

你说的没错
在深山呆久了，心会变硬
尤其我是个孤儿，22岁来到这里
差点要了我命的
不是那年的天寒地冻，而是一群偷树的人
拿着斧头把我逼到山崖边上
到底是树救了我
可我活着，还得去伐树


◎ 雪
 
一些雪落在城市
另外一些雪和我，在旷野里坐着
我们什么都没做。
所有的事物，变成了白色的哑巴。
我把头埋在衣领里
希望有一把斧头走过来
砍倒那棵贫穷的树


◎ 清明进山记
 
雨后看山
山便氤氲起来。
沿草径进入
溪水一路弹拨着石头
寺庙被树木掩映其中
僧人未见，石凳上只有半盏凉茶。
 
再向上走，大片梨树下
立着几座墓碑。落地的梨花
和死去的人，是一样的
他们都用洁白的骨头
紧紧拥抱着泥土，从不发出一点响声。
 

◎ 关于写诗
 
写诗让我保持冷静。

这么多年来，词语带给我的安慰
如同雪地里的火。我迫不及待地
靠近和使用它们
当它们顺从，组成一支队伍
并赋予微小的事物呼吸。

又仿佛是一场风暴
果子落地腐烂，散发出软弱的甜味
但大雨过后，仍不得不裸露出
痛苦的内核


◎ 火车站

有多少河流消失
就有多少田野被抛弃
大片的向日葵，被暴雨击垮
散兵一样，没有了统一的方向。

不得不感谢上帝
让幻想在泥泞中站得笔直
它使我们以为，会活得更好
并替一列迟迟不能到来的火车
感到羞愧


◎ 木匠

他有一套熟练的动作
在一堆木头中
完成了别人想要的。

像各种教育，把我们打造成
圆的方的，高的低的家具。

先在仓库里杂乱地堆着
等哪里需要，就把我们运到哪里去。


◎ 失眠书

流水的声音
彻夜不停。可能是幻觉
大于事实。
可能是茂盛的风
摇晃着果实
一切都要坠落了，在凌晨。

如果遇上一块好的石头
我也有清脆的声音
这是我们共同的命运。
现在，它进入我
和火车进入黑夜一样
缓慢而用力


◎ 破茧
  
一整天都从容不迫
傍晚时，终于听到了雨声。
从水管里流出的时间
其肌肤和骨骼，鲜嫩如桑叶
 
我决意变为一条蚕
把时间铺在身下，慢慢啮食
等待爱，成长和束缚
然后破茧，成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