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

从今天起，这只名为大学的表停了
缓缓打开表盖，我抚摸
铜光闪闪的分针
悄悄生锈的秒针。秒针，太累
时时游走于阴郁与愤怒之间
它们准备休息
像广场上黄昏的鸽子
 
从今天起，飞越十六个季节的候鸟
将收起翅膀
到记忆的巢里永远安歇
没有人叫我的名字
再像春天的林荫道那样安静
 
从今天起，无论听风，听曲
永恒的孤独都要比恋人更亲密
她依偎，她的太阳浓烈
这是最长的白昼
合上任何一本诗集
都让我感到久违的颤栗
 
从今天起，羞于谈天说地
大地在塌陷。羞于议论大海
关于大海我有太多的秘密
比如：我的灯塔在山中，帆船在马背
比如我的渔网空空
在白鲸们搁浅的夜晚
思想：如潮汐的蔚蓝般溢出
 
从今天起，我是勤恳的农夫把自己收割
我的镰刀从死神借来
我的车轮旋转，像天上的星座
我同田野的距离小于同他的距离
 
从今天起：今天，依然被未来凝视
宇宙等待被目光填满
七月在望，我走出某些眼眶
有多儿女情长，便有多匆忙
换乘到另一些转瞬即逝的轨道上
 
从今天起，泪水不再必需
相信：人类能接住的唯有雨水
只有还是个孩子时，我才为人类痛哭
 
从今天起，没有多余的顾虑
除了小心保管好自己的名字
影子和花籽，除了
这一身挥之不去的尘埃
除了爱，除了原谅
除了愧疚我没有多余的幻想
 
从今天起，镜子回归简单
站在自己面前，一切举重若轻
没有解药的谜团病得很轻
命运很轻，伤痕会淡去
神明会在刽子手离开的角落
舞蹈：沉默地，沉默即祝福

至多说一句：我是你
从今天起，习惯告别
在曲终人散的地平线回头
在喧嚣丛生的地方把手插进口袋
也许多年以后，某条箴言
会把这颗骄傲的心驱赶回今晚

从今天起，我有一部分静止
如窗边盆栽，泥泞深处的果实
有一部分交给别人去重复
他们偶尔会说：我们清楚地活着
仅此一次


《确信》

穿过阔叶林的喁喁细语
抵达云层，那狂风骤雨的子宫
我们确信每一场黄昏
压碎了千帆相竞的大海

从候鸟的轨道上挣脱
沿着玫瑰花的窗户奔走
我们确信每一回偶遇
绕开了收集钟声的人

他与坐守墓园的，送信的
镜子前翩翩起舞的人同名为
孤独。我们确信每一颗星
蒙住了寻找钥匙的瞳孔

直到亘古的皱纹被写上
那些不相信传说的脸庞
我们确信每一个字
遇到了最为杰出的译者


《七夕寄梦》

穿过废弃的喷池和庙宇
你沿着诗：这条蜂鸟群飞的小径
呼喊在风中绽作蔷薇
朵朵别到小夜曲流过的鬓上

年轻的心脏跳动在原地
我追逐你，和窗帘掀开的一幕
你薄如蝉翼的悲欢重新散落
反光，旋转，又积聚在这个夏天

而那些被时间击溃的信徒
在地底背负着走过的路
我说：是一次闭目而非远眺
使我看清你疲于祈祷的脸

你曾熔铸被敲钟人遗忘的凌晨
丢过被梦游者误点的灯
你回到祖先的脊骨和血液
直到在他们的影中与我重逢

沉迷于诗者的姗姗来迟
也为了装潢银镜中的秋日
你从不轻易透露每一场晴夜
月亮的真身是昨晚看月亮的人

等世界传来回声，那沉默的
失聪的恋人们行将枯萎
唯有你停驻，予我以香暖，静谧
相视无言之外的山高水长

《海》

海不急于澄清：它在群山之外
在平原上收割季节的人
沿着岸堤，涌离祖先的忠告
（尊爱的，我们本从海上来
暴雨和艳阳一样慷慨）
站在海边，有时想起一些典故
有时听风涛之声相互援引
然后看船，看沙——
潮水永远温柔地展示着暴烈
用造岛的力量抚摸脚掌
除了无所事事的天空
除了大海之外的时间和信仰
庞然的自由
席卷着一切浑浊与脆弱
他们容易食言，哪怕放声呼唤
对海的呼唤永远年轻于海的回答


《当岁月如溪水潺潺流走》

当岁月如溪水潺潺流走
洗净你半生的荣光与尘垢
你曾明亮的双眸如枯井两口
甜言蜜语早抛弃我干瘪的舌头
 
就是那烦忧也铺满褶皱
新鲜的让年轻人采摘在手
瞧，谁正在绿荫里低头问候
重演当年——你我的欲说还羞
 
使黄昏漫长的依然是风
嗜睡的猫，倒空的葡萄酒
唯有炉火，等我们收起羽翼
像所有从大地飞往祭坛的斑鸠
 
轻轻地，从你鬓边的夜
我摘下来一绺银色的星斗
这不时的闪烁仿佛窗前篱后
我们追过，被唤作萤光的朋友


《烙印》

春风浸染，那浮雪的溪流是你
（把童话放养在雪中的雪呵）
温柔之上的蝉鸣阵阵是你
（我失去罗网，神拥有大地）
你含笑如诗中的柳树
（折断的方为柳枝）
你的名字：辽梦中的柳絮低舞
 
徘徊着，那丝弦是你，空灵的笛子是你
（谎称是你，钢琴键的黑白交替）
黑白照：一只叼着音符的猫
（你的猎犬开始围剿命运）
马蹄状的记忆散乱在我的箱底
（不必打开窗户，炉火等你）
白发苍苍的诗人呵，篝火已经休憩
 
如何寻找更多的言辞
（像沙漠中的海，星海中的帆）
为彼此的相逢作证
（像果实为篮子，镰刀为麦子）
为我沼泽般的虚荣，断崖似的孤傲
（野狼似的孤傲，它哀嚎）
为你的沉默中蜿蜒着月华丛生的小道
 
你的故乡连着我的故乡
（你的母亲着汉服，我的父亲佩唐刀）
你像一本翻皱又抚平的书来到我灯下
（整齐的灵魂抵抗着泛黄的身体）
你同我畅饮，同时是手中的光影
（人能饮尽的唯有自己）
你静坐那里，便抵达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