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风在墓园里撞开一块开阔地
墓碑在风中把你的名字死死地咬住

秋风被认为催熟了庄稼，带来了收获
但其实它是一把刀，会割断血脉相连的生命

就像灵魂离开身体，那叫死亡
我们无法认为那是我们的收获

秋风做了这么一件事：把嘎然截住的身体
交给墓园，而它带走灵魂

把庄稼和猎物交给村庄
而它带走万物的思想

村庄是其他生命的墓园，炊烟在墓园升起
那是你的，我的，仿佛所有生命飘荡的灵魂

2.
还有些你看不见的墓园，比如河流，海洋，天堂
它们立碑时，就会露出广阔、自由的蓝

这些蓝恰似火焰保留的品质：纯粹、透明的理智
逝者的名字嵌入其中，回归永恒的消逝

3.
在西行的路上，谁都会遇到悄然出现的墓园：
一个分岔路口进去，就会出现

它的面积之大
足够让你惊叹寂静的繁华

我也认为所有的墓园都应该是寂静的
它有安宁的时针

但我发现不是。殡仪馆的墙上写着一串
送别死者的时间安排，然后是一个接一个告别

司仪和仪仗队在赶场，这边响起哀乐
另一边响起命运交响曲

参加仪式的人们在榕树下等待
一群又一群，甚至有人谈笑风生

4.
这时我才醒悟，墓园总是敞开着大门
所有的死在这里都是确定的

能够在此言谈自若
是否说明人们对确定的死已经没有异议

5.
哀哀号哭！坐在园子里的榕树下，很久了
终于听见告别厅里传来一阵悲痛的声音

火化车间那边也响起过，单薄而脆弱的哭声
独自穿透无处不在的人间

环视左右，等待悼念自己亲友的人继续闲聊
我再一次确认，人们对他人的死已经无动于衷

哀悼吧！几千年的文明断裂，这才是人间的死亡！
人间会因远离人性而死，时间会因接近幻觉而终

6.
在火化车间，壮汉们抬棺而入
在亲人的目送中，逝者终于被火焰接纳

一个小时之后，火焰吐出骨殖
但它没有熄灭。这里的火焰是鲜活的

一进一出之间，生命的玄机毕现
人的存在，原来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理智的火焰啊！
仿佛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刻的燃点

自由的火焰啊！不管你是否曾经追求过自由
它都将公平地还给你自由之身

7.
当你成为火焰的一部分
剩下的就是那副静静的骨殖

装盒时它会经过最后一次捶打
把硬的那几根砸碎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无法相信
人们对坚硬的骨头最后仍然不手软

而我，认定在死后
还得这样经受一次尊严的塌陷

8.
我在墓园里参加过一个诗人的告别会
看见一个并非至亲的女孩泪流满面

这使我回过神来，相信做一个善良的人
死后会有人怀念

我的父亲、岳父都是善良的人
他们已经在墓园各自安身

善良的人临终之前其言更善
可以宽恕整个人间

如果秋风真的能够带走灵魂，曾经低微的
他们，现在一定活在人们仰望的空间


2017.8.18～22
注：8月14日晚岳父归西，18日于五峰山下佛山墓园送别，故有此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