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命

乡下人土。从土里刨出来
最后又埋到土里
一生与土相依为命，像土豆
天生就是土命

命里有土的人，都有土豆情缘
比如我的父亲
他迷信土能生金，一看到
黄橙橙的土豆，眼里就冒着金花
土豆，就是他的金子

感恩土豆，是我家的祖训
爷爷之前我的祖先都是一脉单传
太爷爷在西口路上命悬一线
是一颗土豆让他挺过大难
才扶起一门香火

爷爷在长城以北，落地生根
把祖训种进地里
长出兄弟五人，枝叶开在阴山前后
我们兄妹七人，都是土豆的命
骨子里先天带土
无论在哪，也抖不掉满身泥巴

起土豆

在乡下，土豆也叫山药蛋
土里巴几的名字
就像我土里土气的邻里乡亲
在土窝窝里隐姓埋名，从不张扬

起土豆是村里最隆重的事
不论大人小孩
只要能提动箩筐，拿动薅锄的
都要上阵

起土豆时，父亲用铁锹
给每一株土豆松土，一锹一窝
像实纳鞋的针脚
我们跟在身后拿着箩筐和薅锄
将松过土的蔓子一提
一嘟噜山药蛋就拽了起来

母亲用小薅锄，在土豆窝里使劲地刨
像是遇见一窝苦命的兄弟
一个不剩领养回家
整个秋天，都是我们从土里刨回来的

风慢些吹，别惊醒那窝土豆

土豆开花时
满坡白色的花朵，被风一吹
浪花般起伏。风啊
请你慢些吹，别惊醒那窝土豆

它们一定是长得累了，才在地下
睡得如此安静
就像我的父亲，在疲惫不堪的时候
才睡得那么沉那么香

父亲的坟头，堆成土豆的模样
饱满得拱出了地面
坟地的祖先一个挨着一个葬于地下
多像一窝土豆，相依为命

我想父亲睡在地下
一定还搂着一窝土豆，像搂着
自己的儿女
否则不会睡得那么踏实

如果此时，风吹得再大一点
摇来晃去的土豆花
一定会惊醒地下的父亲。他太累了
我怎忍心惊了他的好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