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它们之前
我先自报了家门
姓氏性别、年龄婚否
出生地，祖籍
何时误入江湖
至今玉已碎瓦难全

可它们一言不发
不说自己的学名、浑名
属于什么科
草本或木本 
落叶或落泪与否
是本地还是外来
有没有乡愁

好吧我只有猜
木瑾、喇叭花、锦带花
都穿着粉红色系
南瓜花
长着一张大饼脸
不中看却中吃
牡丹决不与这些俗物争艳
空留枯萎的花萼
却开出尖锐的叶子
丁香结出稻谷般的籽
山楂尚在豆蔻中
玉米已知天命
还有梨
或曰酸梨，或曰烂梨
从不要完美的结局

每天我都会从它们的手掌下经过
登上高处
玉米在旁边排着队目睹我眺望江山
蜈蚣和蚯蚓听任我长吁短叹
吐出一口命运的浊气
这个山庄里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岛
他们站在自己的高处眺望
每一个山庄都是一个孤岛

◎白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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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即是一个自我的世界
两张床是我的
两床被褥，两只枕头
他们成双成对属于一个孤独的人
两把椅子对坐
像两只正在交谈的二郎腿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
有股水腥气
抽湿机哼哼唧唧的
像一个并不情愿的女人
推开窗
角落有蜘蛛、蛾子
小飞虫博斗后的战场
更远处是山
山外是更陌生的世界
我重重吐了口气
历经一千九百公里
我把自己这滴沉重的水拎到这里
是为了投身一条更陌生的河流吗

◎夜色里的梨树

有的时候
我拉开门
一道白光打在身上
对面的屋子一声不吭
梨树枝丫横卧
充当了晾衣杆
它结了幼小的果实
星星般挂在头顶
这个怀着身孕的女人
体态臃肿地与我对视在夜里
她没有变成一个黑影或白衣的仙人
却让我不自觉地侧了侧身
像在接受一件老天的礼物

◎雪国

我坐在床上
床单是雪
枕头是雪
我的书是一本雪
我不知道读它的时候是不是已经
寒气入体
那个有跟踪癖的男人
那个贪恋一个男人的妓女
在雪国里告别、告别
又跟上来，跟上假想的爱
跟上年少就埋下的病灶

我不知道读它的时候是不是已经
寒气入体
窗外是一片秋色
我的火车到不了子虚乌有的
远方
我伸出胳膊
接受偶尔飘落的雪粒
我的白屋子是一个雪国
男人和妓女躲在角落里
他们会在夜深的时候出来与我狂欢
他们是我曾经痴迷的少年或
中年
他们是那个秘不可宣的我

◎别处的山庄

我困在山里
犹如困在云雾里
这里的山脉有王者气
宫邸小而江湖大
草原壮阔而森林狭窄
还有荷花，宫女
烫金的画舫
烟雨的楼阁
每一片荷叶都是一个王妃
每一块奇石就是一个帝王
这也是山庄
塞外的都城
逃逸的都城
陷阱般的都城

这不是花果的山庄
却有着花果一样的孤独

◎风吹

风吹草原
风吹开着向日葵的山坡
风吹长着斑点的奶牛
风吹鞭马草、狼毒花、红铜锣
风吹多伦
风吹乌兰布统的敖包
风吹塞罕坝的炊烟
风吹丝绸般的水草

风吹着早晨
奶茶、米粥和馒头
风吹着越野
在起风的草原上荡漾
风吹白桦林
树皮如纸
世间如纸一样稀薄
风吹湖边的小木屋
一间木屋必是一座空城
风吹着小镇的夜晚
羊肉、啤酒和烟花
每个人都想去草原看星星
那些易逝的时光
只属于有爱的人

◎照见

此时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路边升起了月牙儿
它没有在昨天出现
昨天，一群看星星的人消失
一条河流替换了山峰
草原变成了大海
而我一无所获

我回到山庄里
回到梨树
回到一个人的白屋子
花朵以手遮羞
粮食们坦胸露乳
蜈蚣和青虫私定了终身
它们默默地相爱、挤兑
在夜色中照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