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

残垣断壁，鲠在中国的喉口
让我们咽不下吐不出
坍塌的粱柱倾立在废墟上
似沉重的石夯
把几代人的胸窝砸出了凹坑
156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
三天三夜哪，烧红整座北京城

我从遥远的南方来寻你
目光抚摸这片冷色
泪挂在眼角，欲滴不下
面对香消玉殒的万园之园
火烙的焦痕，锥心蚀骨

颐和园

1.
一尊古色古香的清花瓷
镌刻秀气的乳名“清漪园＂
供奉在大清帝国的案几上
几个异域的盗贼欲占为己有
争夺中瓷器跌落
摔碎如惊雷
中国下起不绝的大雨

2.
十七孔桥的镜头
摄下昆明湖的失而复明
万寿山高耸的额头上
又见发丝青青


有一种痛无法言说
             一一写给父亲

1.
一秒一秒从滴管里坠落
你的时间，随吊瓶的药水下降
我把积攒数日的不安带到病床前
时间像锋利的锯齿
啃啮你所剩无几的日子
握住你的手，只想摁住你的疼痛

一阵风吹灭虚弱的烛火
父亲，你是知识的摆渡者
灵魂的铸造工
你一生把做人、做学问写满黑板
一盏灯，在打开的书本上耗尽微光

2.
戴上眼镜，那边有黑夜
系上围巾，那边也有冬季
还有帽子，那边刮起的大风
会零乱你稀疏的头发
别忘了带上钢笔，还有书和本
我不哭，怕泪水淹没你这么小的居室
站在墓碑前，我们仅隔一块石碑的厚度


梦中相见

父亲，一次次出现在梦里
他在外地治病，有手机
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号码
好像隔着一层浓雾，总是看不清你
明知道是梦，却极不情愿醒来
继续做下去，等你从雾里走出来
真想见你，喂养我长大的人
我心中见你的那团火苗从未熄灭

我曾背倚一棵大树
有一天，树轰然倒塌
好多年，我走路也踉踉跄跄


相 遇

在一张白纸的上半部分
我画上蓝天和白云
下半部分画了湖水和鱼
然后我把纸对折
你看，天空和湖水合二为一
白云又走了趟娘家
鱼终于从水里游向蓝天
以这样的方式
天涯的你与海角的我
也能不期而遇并执手相看


打水漂

小时捡拾瓦片掷向水面
比赛谁跑得远，点水次数多
瓦片像侠士踩着波光倏然而过
其中不少中途溺水而亡
它的蹦蹦跳跳拚尽我全身力气
长大后，我也在等一个人
把我狠狠地抛向岁月的河面
在对岸遇见你并收留我
转念一想，仅仅做块碎裂的瓦片
没有几人留意，哪怕做一只粗糙的陶盆
或可注上水，再插上一株植物


稻草人

我又喊着你的名字
并没有发出声音
这使我安然地进入梦境中神游
我恍如菜园里站着的稻草人
连鸟雀也吓不住，围着我叽叽喳喳
好像说他们是见过天空的
我臂下飘动的碎布条不是经幡
而且腹中无物，是一个假人
吓跑了涉世未深的你


做回动物

做为人，他胆怯得不敢靠近你
他越来越想披上动物的外衣
比如做一只狼，只向空谷中嗥叫
在你打盹时发出幽幽的绿光
比如像一只猫，挨在你的脚下
舔舐你凝神阅读的时光
比如变一只狗，时不时发出“旺旺＂声
对你深藏着保护和欢喜
对另一个试图靠近你的人发出警告


燃  烧

我是火柴盒上的磷纸
你的目光不经意的划过
点燃了我，盼望已久的燃烧
你不必惊慌逃窜
我全身深埋着千年的火药
让我一生充分燃烧吧
灰烬飞扬，像一只惊飞的大鸟
被击中后纷纷掉落的羽毛
一边叫着你的名字
一边紧追你而去


梦  境

一种睡姿久了就要翻身
这个过程我全然不知
沉睡之人的呼噜
比雷声响比花还香
当我的双手捂住胸口
像压着一块石头
我的左眼看不见右眼
舌尖怎么也够不到
你高挺的鼻梁


暗  恋

你佯装听不见
一只布谷鸟催促收割的叫声
你眺望金色的麦田
从不问声：为什么
一朵云久久不愿散去？
一阵风走远又折回？
我暗藏一颗礁石的心结
浪潮也解不开

这么多年，扎进你泥土的根须
已长成我满头的白发


暗 许

风从水面掠过
像武侠里踏水而过的侠客
如果河旁的桃花正开
也会落下几片暗许的花瓣



抽丝剥茧

我像蚕茧包裹自己
你以缫丝的工艺
抽出细长的银白色真丝
我没有丝毫的痛感
一想到做你飘逸的裙裾、柔滑的丝巾
宁愿你在我的身体上
抽丝剥茧


无   期

云无法丈量天空的辽阔
我也不能跑遍所有的路口
心中刮过一阵秋风
坠地的叶子再也无法回到枝头
风给草木涂上想要的色彩
当季节推开另一个季节
云来得很及时，雨不见踪影
是谁给我们的相遇判了遥遥无期？


碰  撞

天空也做着云的梦
云的梦和星的梦有点雷同
皆为殉情而落入凡间
你和我一样都带有电荷
你是阴电，我是阳电
碰撞在一起，瞬间产生雷霆


孤 独

飞鸟听从召唤而高飞
孤独的影子扔给我
既然影子里刨不出翅膀
就无法抬高我沉重的躯壳
哪怕离地一尺，或仅仅一分钟
在岁月的彼岸
先期飞抵的鸟儿想必小鸟成群
我和影子是两份孤独
彼此擦不出火花
也搀扶不起来对方


小白兔

一股风在你胸口鼓动
若你吹过来是春风
我必以细雨相迎
若向我射来寒风一样的箭矢
就让它穿胸而过吧
惊现的小白兔欢快地向我跑来
挟带阳光的碎片如此晃眼


时光倒转

如果时间的剪刀慢些合上
还没剪去你的长发披肩
垂柳的样子多么撩人
你像风漫不经心的吹来
像云若无其事的散去
如果你二十岁的容貌从未改变
那是我的眼睛在时光倒转

         
失忆症

橱柜的抽屉格子里
刚搁置的一句话或一件事
转个身就怎么也找不到
你曾邮来的两包信件落满尘埃
那段时光又斜照我的书房了
你的影子像窗外的树梢不停晃动
我的心像针眼那么小
只穿你一根线

         
落    日(二首）

 一
在黄昏与暮色的夹缝
落日被挤压得快喘不上气
把天空撞成穹形
霞光的掌印摁住天边
你坠入了峡谷还是海底？
黑夜逼走你
还是你不屑与其为伍？
哦，西半球的长夜等你驱赶
 
 二
要投去多少目光
才能拧成一股缆绳
挽住你绝决的离去之心？
给你一对翅膀
给你一双风帆
永远不落的太阳呵
请你摘去人间
黑暗和苦难的孪生怪胎
 

发   现（二首）

 一

翻转白昼的牌
背面是一张黑夜
比夜更黑的是眼睛
黑色的瞳孔里
光的发源地
蓄满千军万马

二

波涛是海的翅膀
白云是天的翅膀
落叶是树的翅膀
你打量世界的目光
是你自己放飞的翅膀


钉    子（二首）

一
一颗钉子很想
进入某幢大楼的墙上
悬挂一幅美丽的山水画
没有锤子的帮衬
梦想寸步难行

钉子和一幢楼的关系
像我和这座城市
               
二
钉子住豪门也住民宅
钉子在锤子敲打的叮咚声中
一个劲地钉入某种生活

钉子在垃圾堆里乞讨
钉子在大马路上
专做轧轮胎的生意

我们多么像钉子

         
逃 亡

池塘的水凭借雨季来临之势
成功地冲出堤岸的封堵
几只鱼也跳过去随波逐流
水深陷农田不能自拔
抱紧树干的水渍不肯松开
以为遇到救命的稻草
鱼在浅水里拼命地蹦跳
吐出海水般的泡沫


菜刀的独白

困守厨房的一把菜刀
也想在古战场上亮一次刀光
事实上刀锋薄如纸，刀背
也没有斧子厚
刀要吃肉也要嗜血
既杀鱼宰鸡，亦切肉剁骨
刀只听命于握刀柄的人
手指恍神，冷不丁也会被咬破
除此，一个人提刀夜行可以壮胆

剑 气

乌江江畔的那一把剑
因项羽而剑气冲霄
最终，英雄也有末路
如果能将厄运一剑封喉
忽有手握长剑凌空傲步的冲动
我不是英雄，文不能养家
武又无法糊口
我也想做个剑胆琴心的人
哪方面都做不到极致
剑也有钝时，它更想置于砥石上
剑气，要看剑握在谁的手上
 
时 间

时间是看不见的尘埃
在风中游走，在水中飘浮
在我们一呼一吸中斑驳青丝
穿过岁月的风尘
忘记的太多，记住的太少
而痛彻心扉的忧伤
总比快乐绵长


狗眼看人

一只狗突然冲向我
我立刻蹲身做出的虚张声势
让狗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好像被硬物狠狠击中
我的肌体语言不至于吓阻它
它是被自己逃窜的架势吓破了胆


被狗咬

一只哈巴狗卷缩墙角在假寐
我以为此狗脾气温顺
当时我和它主人边走边谈
它确认我走到距它最佳位置
突然扑向我，猝不及防
稍不留神，我们就被蚊虫及畜牲之类
狠咬一口


盆 松

高山上苍松的缩影
已寻觅不到挺拨和伟岸

缠绕的铁丝强扭你的意愿
像豢养的一只宠物向主人献媚

供奉在桌上，你的每根枝蔓
蕴结无声的愤懑和悲凉

久困温室，不识风雨和雷电
陶盆里，一抔湿土陪你

生命在静谧的日子里失色
你低下曾经高贵的腰身

供每一个人观赏和买卖
没人在意你流失的铮铮铁骨


钓 鱼

从甩下线饵，他的眼睛
就一直埋在水里捉鱼
鱼的眼睛警戒周边的动静
他不时抖下鱼饵试图和鱼对话
鱼用泡泡和他的饵四处周旋
一条鱼突然跃出水面
好像要细数下岸上垂钓的人
它有过多次逃生的经历
浮子不动，你握杆的手渐渐失去耐心
鱼还没上钩，鱼迟迟不肯上钩


慵 懒

窗外一棵树上的鸟反复喊我: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
这使我睡意全无，继而坐卧不宁
我一声怒吼，仿佛向树上投去一块石子
听见鸟纷纷坠落的声音
起身出屋，草木像被晨雾刚浴过身
走近树下，定神一看
全是从我身上溃败的枯叶


咆 哮

风一吹，树木首先不安起来
水面的波澜也起身相迎
有时莫名其妙
有一种风从体外钻进体内
又从体内偷跑出体外
你想阻止风在骨头缝里穿梭
于是，咆哮如飓风
世界只惊诧地回望你一眼
倒是你把自己着实吓了一跳


纸外功夫

每天在纸上涂抹天空的阴晴
一座山，几个农人，一片桃林
活脱脱一个世外的桃源村
再添一条河，这是做梦的好地方
当小河的水从纸里溢出来
听见枪击中的羽毛和花朵的坠落
坚冰扼住水的喉咙发不出声
一张白纸很轻，只可谈兵布阵
我不想在纸上写着春秋
风轻轻一吹，纸就去向不明
纸上理想也被雨水冲为泡影


镰 刀

只在收割的季节
才被拿出一遍遍砥磨
锃亮的光在风的撩拨下亢奋不已
麦子掩饰不住被迎娶的暗喜
镰刀大角度地张开臂弯
只为每次抱住更多的麦子
下手真是快、准、狠
不给对手任何藕断丝连的念头
不容分说，跟我回家


牙齿和舌头

1.
当牙狠狠地咬破舌头
肯定是舌头拉偏架或者又胡说八道了
流出的血，对办错事说错话的惩诫
当上下牙又打起来时
舌头吓得再不敢伸出来

2.
食物需要经过牙齿的碾碎
舌头说味道好极了
牙齿就咀嚼得更起劲

影 子

当你喜欢迎着光走
影子就在后面推着你
从不越雷池半步
当你背光而行
影子就赶紧跑到前面
为你探路


窗冰花

一定是外面太过寒冷
长夜里，一双手焦急地拍打你的窗子
你在暖暖的被窝里酣睡
听不见想进屋暖身的呼喊
她不停地叫着:“开门、开门＂
像痴情的女子，直到精疲力竭
窗户玻璃上留下无数绝望的指印


作 怪

风缠抱秃树吹出尖锐的哨音
继续吹过林间、野外、山冈上
忽又折身伏在有缝隙的窗户，没关严的门上
甚至蹲在一根高压电线上作狼嚎状
世上本来没有鬼
全是内心刮起的一股股风在作怪


抄小路

为尽快到达目的地
我来一次抄小路
小路左拐右弯很神秘的样子
不停地扭动自己的蛇身
有我一样的心机，走捷径
一株藤蔓缠绕树干正向上攀爬
从林间吹过来的风让人心里没底


导 航

在导航里找到你的城市
输入你所住的小区
我准备导航了
一遍遍模拟选择的路线和时间
缩小屏幕看距离你多运
放大屏幕侦察你周边的路况
好想在手机上立马看见你
我反复练习后，开始导航了
车子行驶的方向让林志玲焦急万分
声音不再发嗲，一个劲地叫着:
前方二百米请掉斗，前方一百米请掉头


仿 佛

月亮拨开云雾
星星仍在云中沉浮
远山露出惺忪的背影
小路蜿蜒的方向
像牧童遥指杏花村
天空，仿佛真的亮了


又下雪了

我与你的关系
像雪那么稠，那么白

你曾抓一把雪喂我
像绵糖，一直甜在味蕾

当我再次捧起满满的雪
彻骨的冷，四顾却不知递给谁？

抛上空中，白色的焰火
落在你发梢，像我微凉的指尖

以后的雪与你无关
你也相信雪还会再来

但你不会想到，又下雪了
我仍站在下雪的地方


雪 景

雪喜欢与寒冷嬉戏
乘夜色突然从天而降
如此的白一等就是一年
孩子们的屁股上有三把火
堆雪人、打雪仗、滚起童趣的雪球
雪花在手掌上开心地笑出泪水
世界在他们的眼里
长得像雪一样的洁白

       
春的使者
         
一场雪让世界同色
漫天雪花犹如春的使者
河流的冰块已有碎裂之心
远山酝酿着新绿
雪引燃梅花之火苗，更旺盛
催生三月梨花白、桃花红
我看见白里透红的春天
从远处，款款而来


雪之殇

风呼啸出恶狠狠的声音:
“离开天界就是找死＂
田野上反射一片失血的惨白
如同回光返照
无论如何
天地间骤然亮堂许多了


燃烧的雪

1.
一块白色的海绵
一点一滴吸进彻骨的冷
然后再慢慢地挤出水
           
2.
仿佛覆盖一床羽绒被子
那些死去的植物
包括河流，依次苏醒

3.
用尽全力发出的白
与黑夜持续对峙
此刻是黑白分明的时候

4.
稀释了黑夜的浓度
端坐的一张黑脸
变得多么惨白

5.
终究治不了顽症
雪刚起身离去
污浊之物立马露脸

6.
大雪丰满一切想象
那些站立的静物像穿上铠甲
勇士的壮举只能惊鸿一瞥

7.
离开那一刻就是燃烧
为了落地
雪耗尽短暂的一生


风继续在吹

1.
本没有冷暖之分
因为闯入冬季
所以有一股透骨的冷
请相信风的善意和执着
吹着吹着风就暖和
吹着吹着冬天不见了

2.
喜欢跟树上的叶子
纠缠不清
即便撞在墙上
也决不回头

3.
脱了羽毛的家伙
来无踪去无影
你听，树梢、小草、湖面上
有翅膀不停扇动的声音

4.
不是说风可以吹灭火吗？
小火被它三吹二吹
仿佛浇了油
变成越烧越旺的大火

5.
由无数风的相拥
形成浩荡之势
每一棵树、每一朵花
成为削减风的力量
直至风停在水面上喘息


云的断想

1.
跑得飞快
一定是背个油箱
哦，身上装满着水
跑累了润下口

2.
朵朵白云像棉花
天也许怕冷吧
大把大把扯在身边
随时好做个蔚蓝色的梦

3.
雷电大发脾气
云也很伤心
流着泪，来一次离家出走

4.
当云看见风筝
好奇地想:人间的孩子
为什么要用一根线牵着？

5.
白云倒映在湖里
傻傻的鱼游得更加起劲
以为自己，在蓝天上飞翔

6.
越来越厚的云层
好像密谋重大的决断
没有雷电的撑腰
也敢与苍天分道扬镳

7.
把天空一遍遍擦洗
云很黑的时候
像被扔掉一块脏了的抹布
以粉身碎骨证清白之身

短诗集

1.
水面倒映的天空
经不住投下一块石子，就碎了

2.
月牙弯腰捡拾散落的星星
当背篓里装满了光
才抬头露出笑意的圆脸

3.
一只鸟的爪子摁住树枝
树激动得浑身颤抖

4.
小草总是谦卑的低头
从不与大树比高低

5.
每棵树下都有数不清
为其殉情的叶子

6.
乌云在天上涂黑
雪在地上抹白
雨水在路上和稀泥

7.
小鸟在草丛贪玩
忽地惊飞而起
那是森林的妈妈喊它回家

8.
如果天空是一座巨钟
太阳就是永不停顿的钟摆

9.
当你顺着流水方向走，水在向前
当你逆着流水方向走，水在后退

10.
谁也无法阻止风的呼啸
万物发出各自的声响
即便无声，水也流着欢歌与悲歌

作者简介：
王大竹，盐城人，纺织从业者。作品散见于《雨花》《诗歌报》月刋《文学报》《海口晚报》《惠州日报》《江苏法制报》《盐城晚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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