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小读者对诗表现出一种冷漠的态度,而对诗的冷漠会直接影响阅读的质量。因为诗是最凝练、最精微的文学样式。如果不喜欢诗,不会欣赏诗,对生活的感受是粗糙的。
中华民族是诗歌的国度,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再到不久前刚刚迎来百岁生日的新诗,不论外在形式如何变化,诗歌一直是我们抒发情感、传递思想的重要载体。然而近年来,在儿童文学领域,相比于小说、童话等热门文体的繁荣喧嚣,儿童诗几乎可以算得上“边缘”了。在当下,甘愿专心为儿童写诗的作家越来越少,儿童诗作品的质量参差不齐、泥沙俱下,而中小学诗歌阅读的缺失也始终是教育界多年来持续讨论的话题之一。
诗教提升儿童的心灵品质
作为有60年创作经验的儿童诗作家,金波曾在一篇访谈中对当下儿童诗的创作现状表示了担忧。他认为,当下小读者对诗表现出一种冷漠的态度,而对诗的冷漠会直接影响阅读的质量。因为诗是最凝练、最精微的文学样式。如果不喜欢诗,不会欣赏诗,对生活的感受是粗糙的,也很难读出其他文学样式的精华,读得也会很粗糙,只能读出故事情节来。金波认为,造成诗歌边缘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是复杂的。首先是诗不可能畅销。卖得少,不赚钱,出版社不愿意出。出版社不愿出,诗人即使是写出了好诗,也很难和读者见面,结果就是恶性循环。此外,阅读推广人也很少推荐诗集。在他们开列的书单中,诗是稀缺的。而在学校里,诗的教学方法最简单、肤浅、单调。
多媒体时代的全面深入,造就了诗歌在近年来新的繁荣;微博、微信等新的传播方式,让诗歌在公众中再次引发了极高的关注。儿童诗领域同样出现了一些新变。2015年初,古典诗词大家、93岁的叶嘉莹先生花费近一年时间,亲自为孩子选编、讲解、吟诵了218首经典古诗词,推出了《给孩子的古诗词》。叶先生一生从事中国古典诗词的教研,她在书中所作的讲解,包括作者生平介绍、具体诗句解释、单字发音等,引领读者走进中国古典文学的世界,重返中国古典文化的精神源头。
在该书的序言中,叶先生说:“我是一位90多岁的老人,从小就喜欢读诗、背诗,从事古典诗词的教学工作已经70年了。这本不是出于追求学问知识的用心,而是出于古典诗词中所蕴含的一种感发生命对我的感动和召唤。在这一份感发生命中,蓄积了古代伟大之诗人的所有心灵、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其实我的一生经历了很多苦难和不幸,但是在外人看来,我却一直保持着乐观、平静的态度,这与我热爱古典诗词实在有很大的关系。现在有一些青年人竟因为被一时短浅的功利和物欲所蒙蔽,而不再能认识诗词可以提升人之心灵品质的功能,这自然是一件极为遗憾的事。如何将这遗憾的事加以弥补,这原是我多年来的一大愿望,也是我决意回国教书,而且在讲授诗词时特别重视诗歌中感发之作用的一个主要的原因。”
叶先生所说的“感动和召唤”,以及诗歌对于她人生态度的影响,其实就是诗歌的“教养”。可以说,诗歌是所有文学的种子和灵魂,孩提时代、少年时期对于诗歌的阅读、研习,不仅可以促进孩子们进一步放飞想象力,更有助于他们建立起自己的审美世界,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孩子们对真、善、美等重大问题的理解和感受。但是目前,中小学语文教材中的诗歌在遴选、教授等环节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问题。古诗的比例相对较重,现代诗很少,并且一定程度上落伍于时代。北京景山中学特级语文老师周群认为,现在的孩子们读古诗,很难想象古人写作时的情境是什么样,想要完整地理解古诗,需要人生经历不断丰富、将其内化之后才可以达到。她介绍到,目前中小学教材中的诗歌篇目选择存在一定问题,甚至还有部分解读的错误。一些大学老师曾公开批评中小学教育,说中小学教育的缺陷导致孩子们上了大学之后对诗歌、对文学没有兴趣。作为一名多年从事初中语文教育的老师,周群直言目前的中学诗歌教育非常单薄,很多作品不列入考试范围老师就不讲。她认为,在初中年龄段如果能够给孩子们带来更丰富多元的诗歌,让他们读出自己的感受,就已经是很好的一件事了。
孩子的世界不能只有“小白兔”
2014年,由诗歌专业人士编选的《给孩子的诗》引起了广泛关注。其中涵盖57位不同国别的诗人、101首不同风格的新诗,包括泰戈尔、海涅、狄金森、里尔克、莱蒙托夫等外国作家和顾城、张枣、欧阳江河等中国诗人的诗作,体现了编者的诗学理念与美学目光。对于成人读者来说也是很好的诗歌阅读指南。但这样一本成熟诗人精选出来的儿童诗歌,在传播过程中遭遇了不小困难。北京11学校语文教研组主任闫存林曾将该书推荐给高中学生,但他发现,其中的许多作品连十七八岁的学生都读不懂。于是,他产生了疑问,“到底什么叫孩子?五六岁,还是七八岁,还是十几岁?这个概念本身是模糊的。那本书的年龄范围是特别广阔的,但是如果给小学生去读,我觉得大多数读不懂,不知道在说什么。要到一定的年龄程度,有一定的积累才可以慢慢理解。”
叶嘉莹在《给孩子的古诗词》编选过程中指出:“惟一的编选原则就是要适合孩子阅读的兴趣和能力。对于只以刻画工巧取胜者不予选录,超出孩子认知水平者亦不选录,所选诸诗对时代、作家、体裁等数量之比例也没有限制。”虽然诗歌的评价标准不一而足,但是一旦面对小读者,就必须考虑他们的阅读、理解和接受的能力,与此同时,兼顾儿童的心理特点和他们看待事物的眼光,在这一过程中也是非常重要的。
近日,中国画报出版社推出了蒋一谈《给孩子的截句》,是近年来极为罕见的成人作家专门为儿童写作的诗歌作品集。作为在中短篇小说写作领域颇具影响力的作家,蒋一谈曾于2015年推出了个人的第一本《截句》。与大多数现代诗相比,蒋一谈所开创的“截句”形式简洁、字数精练,基本规定在四行以内,但其内涵和意义却没有因为字数的限制而受到约束,反而具有更大的复杂性、多义性。
截句的形式特点非常适合孩子的阅读和写作,这样短小的篇幅对于初学者而言,既利于理解,也易于背诵。与此同时,寥寥数字之内所暗藏的诗意和童心,恰恰是诗歌的魅力所在。蒋一谈抓住了截句形式的特点,将他的童心和诗心注入这些短小的句子中,将这种新兴的诗歌形式推向了儿童文学写作领域。在谈到《给孩子的截句》的写作缘起时,蒋一谈说,“这些年,我一直在阅读童话和绘本,也在思考能否写出成人和孩子都能喜欢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我翻阅中小学生语文教材里的现代诗歌部分,发现这些诗歌的教育意味较浓,趣味化不够。事实上,简单化、概念化、平面化会让孩子失去生命里的灵性,并且会让孩子不自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不懂事的需要被教化的孩子。”他认为,优秀的童诗不分年龄,我们现在有意识地把童诗和成人诗区分开来,只能说明成年人的初心正在远去。现在给孩子的很多诗歌,过于直白浅陋,没有为孩子提供更多的想象空间,而孩子的理解力和生活视野,早已不是在过去年代所能想象的。蒋一谈分析,“从心理学层面而言,12岁基本上是一个思维变化的时间线,12岁之前的孩子,想发现这个世界,所以要给他们更多的认识世界的独特角度和方式;12岁之后的孩子,开始发现自己的内心,所以要给他们文字更微妙的内心感受。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诗歌也是启发感受和思维的艺术形式,但是诗歌和其他艺术形式又有不同: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从最本质的意义上说,诗歌是语言最凝练的艺术形式,能最大程度地启发、训练孩子的口语和书面语的综合表达能力。”
每个成人都是由儿童一点点长大的,在成长过程中,我们却逐渐失去了一颗童真的心。蒋一谈《给孩子的截句》彰显了一个中年男人的童心,“我在梦里亲过的云/竟然是枕边的臭袜子”,“浪花撞击浪花/海的秘密涌到了岸上”,诗人以童真的心去看世界,用简洁的形式与孩子们交流,开创了一种儿童诗写作的新风格。在生活中,天马行空的孩子们常常说出令成年人感到惊讶又会心一笑的句子,这些句子何尝不是诗心的体现?鼓励、支持孩子们进一步完善这样灵光一现的句子,往往也是成就了一首精彩的儿童诗。所谓“儿童诗”其实有两种,一种是成年人以儿童的视角和审美出发,为儿童所写的诗歌;另一种,是儿童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出发所写就的诗歌。在当下,正是对于前一种儿童诗的轻视以及在书写、传播等环节所存在的问题,导致了第二种儿童诗的日渐衰微。作为《给孩子的截句》的作者,蒋一谈还有一个愿望,就是通过这样一本书、这样一种诗歌形态,在推动孩子们去读诗的同时,更能够热情、积极地去写诗。据介绍,下一阶段,蒋一谈将号召孩子们书写属于自己的截句,并且从中遴选、编辑出版《孩子的截句》。
与此同时,《给孩子的截句》中的许多篇章,从内容上看并不是以往儿童诗以及儿童文学领域的常见的题材。《给孩子的截句》中不乏一些具有多元性、尖锐性的诗作,比如,“妈妈在梦里叫一个人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也不是爸爸的名字/我很好奇,又有些害怕”,“书上说/妈妈和女儿的关系是有期限的/我讨厌这个作者”。青年批评家杨庆祥认为,我们让孩子读书不是为了让孩子变得更简单,而是让他更清楚的了解这个世界。孩子需要多方位、多元化的东西,如果在童年时期只读到了幼稚、肤浅的作品,那么当他们面对世界这个庞然大物时,会变得手足无措。因此,给孩子们提供的文学作品一定要有复杂的内涵,才能够助长或者推进孩子智力和精神世界的发育。杨庆祥认为,孩子的世界不能永远是“小白兔”,永远都是“正义战胜邪恶”,因为现实生活并没有这样简单,《给孩子的截句》在形式和内容上都为儿童诗写作提供了另一种探索的思路和方向。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7年8月16日5版。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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