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江河,今年61岁
欧阳江河谈写作
有一个我认为很重要的,就是才华。如果一个从事创作的人有奉献精神,有抱负,有写作的梦想,但缺乏大的才华,他就很难成为划时代的大作家。我这里所说的才华不是指写一些漂亮的诗句、漂亮小说行文,那样一种意义上的才华。我把作家分为两种,一种是小说家,另一种是大作家,小说家拥有的是很精彩的手艺,他就像是一个手艺人;作家则更像是思想家,他讲述的是自己对世界的看法。诗人也是如此,小诗人和大诗人是有差别的,我指的大才华不仅仅是写几首好诗,大诗人身上一定有一些很神秘的东西。就像李白,我读他的诗时,经常目瞪口呆,他写出的这些诗,你根本就没办法去理解它是如何来的,这就是真正的天才。但在整个中文世界里,李白仅此一个。
在读韩愈、杜甫的诗时,你可以清楚看到其中有诗人手工的成分,它精雕细琢,有一种建构在里面,而不是造物主直接给出来的。如此说来,韩愈和杜甫是一个大诗人的同时,在他们身上也有着一个工匠意义上的小诗人。李白身上没有任何手艺人的人工痕迹。我们只能努力成为杜甫、韩愈、黄庭坚这样的诗人,李白就别妄想了。我所举的所有例子中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才华问题。有些人付出许多,但始终写不出好东西也打动不了人,那只能说明他的才能不够。无论他再有梦想、奉献精神和信仰,把写作看得再高,多么愿意献身,这些都只是他的一己之愿,最终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本人已经持续写作多年,深知写作是甘苦寸心知的事。真的,我深觉自己才华不够用。在诗歌写作的最深处和最高处,才华之欠缺和不够用、得以耐心、持续力,坚持和隐忍,以及诗外的功夫(有时是暗功夫)去填充、去弥合。古人也说过: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我特别希望我的诗是写给一些对诗歌文本的难度有期待的、在智力上有挑战性的读者,希望大家不要怀着那种过去三十年所构成的诗歌审美惯性,而是超乎诗歌既有标准之上,能拿出某种带点野蛮的、疯狂的、不知所措的、开放性的阅读态度来读,不要太早地、太过轻盈、太想当然地下定论。朦胧诗刚出现的时候惹恼了一部分高级作者,而现在就不会有人说读不懂。这是个不小的进步。这里面有着三十年中国诗歌进程的成果,是三十年来诗歌语言历史性成熟的表现,最后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小说语言、媒体语言、政治语言等等,大家都在共享这个三十年来获得的语言成果。我认为诗歌是语言的推进器。我也希望大家在对诗歌的阅读中留出一块空处来,留出一点茫然、不知所措、失败感来,留给我们正在写的诗歌,留给诗的原创性和开放性,以及它的不可测。这是我的一个特别美好的愿望,不知道能不能成为现实,这不是一种对诗歌的夸奖,而是一种阅读原创性的良好祝愿、期待。真正诗歌好的时代,肯定是写作原创性和阅读原创性的综合。
我们这个时代不缺少小情小趣、小打小闹,当代的诗歌写到现在出现了非常好的状态,有点儿像是唐诗的状态,有大量的精彩的东西,同时也有大量的烂诗。从修辞的角度来看,这些烂诗经常是由好句子构成的,但你读来对诗没有任何看法和感觉,它和筋脉生动的诗人逻辑、和原创性关系不大,也带不出天启般的能量来。
在我淡出诗坛之后,江湖气没有那么重了,没有那么斤斤计较我在诗坛上的影响力、我的现实利益和可以立即兑换的东西,我的身上多出了一些隔世的东西、眼光、看法。这不光是对世界的看法,也是对自己的看法,也是对同行们的看法。
还有特别重要的一点,我对诗歌本身的看法也发生了一种变化,有一种乡愁一般的隔世的感觉。这种东西带入我的写作以后,让我和许多一直在写作的人不一样。它提供了一种我超然于现在写作的评价和流行看法以及风格之外,我敢比它落后、或是比它超前,甚至比它错误的、让人不满的、带有冒犯性质的、不管不顾的,我认为是刺激般的东西,是亡灵般的东西。
(根据欧阳江河访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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