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地方

我把我居住的这片区域称为，沙漠
我睡觉的地方是岩石下的一个小洞，冬暖夏凉
看书写字的地方胡杨树下的一片树阴，随日光迁移
我像蝎子一样，每天往返于树阴和岩洞之间，运输
一片树叶或一只昆虫，我的棉被和食粮
偶尔我用枯枝构筑点什么，但很快就被沙淹没了
就这样来啊去啊，我过了十一年
我少有天敌，没什么人愿意吃我
枯叶与沙子之间埋着我的祖先，以后我也会埋在那里
这里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堂，它们对于我而言太奢侈了
只有沙石间的日复一日的，来来去去


失败之诗：从庄子到凡高

在一个透明的黑夜里
我柔弱的躯体奔跑于刀刃之上
凡高的半只耳朵跑在我前面
凡高跑在我后面
从时间一直跑进梦境

我扔掉了我的过去和未来
在狂笑声中冲进一片长满针尖的草地
我看见我的四肢在天空上奔跑
安详而快乐
看见血滴用泪滴的方式滴回眼眶
我看见全人类冲在我前面飞跑
我第一个倒在地上


春

我们喜欢在熙熙攘攘的地方出租
自己的热情，从不挂上“有客”的牌子
我们经常被注射兴奋剂，猛然抖动一阵
然后艰难地度过几个酒醒后的早晨
我们常常，在回忆中遗忘自己的年龄
习惯于定期走进褪色的风景之中，我们
倾向于让自己凝固成风景
我们迷恋过期的月亮，宁愿
把已被看过的天空再多看几遍
宁愿悬挂在风中观看，也不愿
看到我们只是拥挤地站在地上

（2010年3月）


煮妇

从你的梦里漏到现实中的一缕煤气
盘绕着你的房间，你左手番炒半碟
回锅肉，右手把过期的期待炸成焦黄
诱骗过太多的青椒，用温柔的方式切碎
用虚荣虚构出来的醋搅拌，在搅拌中
时间在光的阴影中挪动其沉重的肉体
一个未发育的时刻提前到达成熟后的地点
焖得太熟的茄子就这么赤条条
横在那里，横在一张梦醒前的床上
所有的声音拒绝用音速行驶，开门声
慢过了开门。就这么眼也不睁地忙碌着
系着裙子，裸着臂膀端上一碟又一碟
并不急着去闻的东西，端坐桌子的两端
无人下咽

(2010年7月)


成熟

被两只巨大的齿轮碾压
却没有办法喊出声来
只能咬紧牙关看着
是身体被切为两半
还是齿轮被压出一个缺口
一个声音对我说：

要咬紧牙关看着
但是要保持微笑

（2012年12月）


敦煌记游

乐僔不经意间窥见璀璨千佛 真容荡然无存
褐色经文字体斑驳飞天彩漆四落
菩萨拈花微笑 弹指间无动于衷
蛛网横行地平线直至网结天空
传教士百年前通读经书三百余卷
挪运宝藏数十载后葬身于黄沙与蓝天间
浩瀚天地安放渺小之肉身
试问是何等智人或妄人 在苍渺旷野间
千年营造旷世奇观 又给羸弱后人留下
遗憾与悲叹的引子 自私与自卑之罪证？
直到连愤怒也淡薄了 只留下抽象辽远之苦痛？
要等万万年后我等灰飞烟灭之后  来世才降临?

（2012年 8月）


餐馆里的高谈阔论

在餐馆里听到隔座的两个男人在谈论
反右、女人和风水，虽然
我熟悉他们谈话的内容
甚至知道他们的推理漏洞和常识错误
（原谅我的学究式的自负）
但我喜欢那种专注的表情
仿佛第一次触摸到事物的实质的表情

当一个人年岁渐长，便无法将事物当真
比如我，就只能在餐桌上谈论天气
谈论时随便把眼睛放在什么地方
或者像现在一样，只盯着眼前的盘子
面无表情地把塞进嘴里的一切吞下

（2013年3月）





给萌宝两周岁的诗

你睡着时浅浅的呼吸
如小风轮的旋转，轻盈而有序
我无法和你一样，在熊大的世界里忧伤
而更在意银行卡、公交卡、以及医保卡

你像一颗叶子带刺的白萝卜
无意间撒下种子，悄悄地
在菜园的边缘茁壮生长
你用锅铲、插座、箱子和旧手机

在客厅徒手搭建一座伊甸园
虽然，它和我蝇营狗苟的生意一样
徒劳而无功，但更为严肃而有趣
而且，和肉肉一样，白吃不厌

你结实的大腿，粗壮的手臂
以及搬运工一样不知疲倦的身体
足以把全家从地狱搬到失乐园
并有力地挪动我的时间、汗水，与失败

2016/11/20



维纳斯来信，或雾中的W. H.奥登

不管你是否生长在
一个错位的墙角或者国度
请在天空关闭的时刻，努力抑制那种
在阴阳怪气中获得愉悦的冲动，去寻找一个
你并不在其中游荡或忧伤的地方
别再祈求一个错误的位置
一包迟到的无烟火药，或裂开一半的石头
如果你无法在微型颗粒中浮起或者流出眼泪，那
也不要在空气中辨别那些没有眼睛的面孔，或者
把自己放在一个无家可归的地点
请即刻扔掉手中那些尚未失去的东西
并把自己关在一个不上锁的房间
坐在没有角度的阴暗中，请
务必安安静静地接受一座沙漠
如同安安静静地喝下一瓶药水

“谢谢你，雾”
201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