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松江晚渡
水塘河码头,以前有个美丽的名字
叫松江晚渡。其实不光在晚上渡
在早上,在中午,在下午,都渡
渡人,渡牲口,渡粮食蔬菜
有时午夜进城,就渡下半夜的煤油灯
后来有了吊桥,要渡的东西
越来越少,那时的水上船夫
生意不好了,只能渡渡傍晚的诗意
渡两三个文艺青年,或者
渡初恋情人。渡到对岸,又渡回来
渡船已经厌倦这沉闷的生活
船夫无力划船,衣钵后继无人
当一座大桥以彩虹的形式横跨江上
渡船感到自己老朽,从此在码头
销声匿迹。剩一江春水和寂寞的码头
在多少老年人的记忆里,洗成
一张黑白的照片。现在的松江晚渡
夕阳西下,岸边的石头已生锈
2.云落耸翠
天空落下云朵,砸死了一匹马
很多老百姓在当时的河对岸
被这匹从天上砸下来的云朵
吓得瑟瑟发抖,话语含糊不清
把马的形状,说成了“一驴”
于是随着一次口误,有个文化人
把“一驴”换了一下口型,赋予
两斤的诗意色彩,改为“云落”
后来有人看出这山脚下
是一块风水宝地,就住下来
住成一个村庄,叫“云落屯”
还建了一所师范学校,只是
被乌云滚滚的改革浪潮,淹掉了
好的风水,也不灵验,就像我看
这座山,是一副好棺材。半山腰的
那个山洞,好事人修了一座佛像
佛躺在棺材里,山头云落寺的和尚
一念经,带着松桃人绕棺的口音
3.文笔凌云
石塔喜欢修在悬崖之上,并且要
高的山董,一眼就看遍人间的城市
习惯地修成七层,想藉以佛法的
七级浮屠,来渡化芸芸众生相
一层渡暴食,二层渡贪婪,三层渡懒惰
四层渡淫欲,五层渡傲慢
六层渡嫉妒,七层渡愤怒
只是许多这样的塔,一般不叫石塔
而是附雅一些文风,都爱叫文笔塔
我在松桃看塔的时候,发现
塔下摩崖刻着“毛主席万岁”字体
只要我看一次,就会想一次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佛塔渡人七宗罪,而毛主席
渡的是国家民族大义
佛塔站在山崖上,只是观看人间万相
毛主席刻进崖里,在人间的山头生根
4.屏山烟霭
飞灵山是孤独的,空有一座破庙
或早或晚,泅渡屏蔽山顶的云雾
没有僧尼的香火,险峻的山势
朝山拜佛的人,坍塌了一生的信仰
譬如军阀,周西成和李小炎的枪火
尸横遍野的时候,寺庵难为自己超渡
悬崖上的灵芝,长着七盘蛇的牙齿
只要搏得蛇牙一根,就可以
在无数个黄昏借尸还魂
这是山上巴代雄最神秘的力量
比破庙中的佛像,更加令人猜想
有一年一个老巴代,上山去采药
从天桥摔下山去,尸骨无存
他的儿子在山上喊魂,喊塌了
嘉庆年间的庙宇,佛像也从山上
摔下去,从此就进入土匪时期
飞灵山上,山羊、野鸡、菜花蛇
也只是土匪的肠胃。壮观的雾霭
遮蔽了喊魂人在山顶上的伤悲
5.响水泉飞
一口泉水从山洞里跑出来,速度很快
没有在崖上的梯田停留太久
就跳下悬崖,摔下去的几个跟斗
白浪翻飞,斜坡被摔出无数的泥潭
這些泥潭里,藏着乌龟、青蛙、螃蟹
藏着朝廷的贡米。从来不听说皇家
有人饿死,而在悬崖上开辟梯田的人
总被清澈的泉水砸痛脊背
用辛苦的血汗换来的稻米,都被
进贡了,每年寨子里饿死人
县太爷还是放养着乌龟
把头缩在壳内,等待成熟的季节
今年我走过响水洞,看着泉飞
崖上的田地已无人耕种
我的朝廷已不需贡米,我摆脱赞美
瀑布飞到脚前,是多少伤痛
一级一级地向山上抬升
在被贯为风景的造势里,我坐在泉边
荒芜了贡米和青蛙生殖的梯田
6.秋螺洄澜
洄澜阁毁于兵火。包茅仙的长矛
把杨芳的一手好字,杀死在河滩
松桃河流到这里,惊慌失措地
转了一个大弯。在秋天
平静的水面所倒映的山峦
像观音菩萨,于是人们用洄澜阁
的地基,重修一座阁,供奉观音
菩萨总比杨芳、包茅仙这些人
要好说话。只要一炷香火,观音阁
就会有梵音袅袅,就会看到
水上船夫繁忙的景象
洄澜阁挂着的知识,是朝廷的武功
杨芳老了,站在河畔,一身的胆略
抵挡不住包茅仙的一把大火
我在火光四射里,祈求菩萨
在沙滩被杀头的那些人,全部复活
这座县城的楼高得无法估摸
需要大量的活死人来攀爬炫耀
被高楼大厦比下去的观音阁,菩萨
躲在暗角,当劳苦大众的情妇
我站在螺背上,巨大长方形的阴影
把这只螺葬在了高楼的方阵里
7.石滩泻浪
河水一口气绕完松桃县城,累瘫在
一块大石头,有气无力地扑下陡坎
泻了一整条河的波浪。虎渡口电站
还没有修建的时候,石滩泻下的浪
像一个人拉肚子,墩在茅坑边
哗啦一声,松桃河胀起来的底气
就被拉得平坦了。虎渡口电站修成后
石滩上的浪,已经淹没在水下
落脚没有地方,茅坑漫过了脚根
两岸的厂房,村寨,以及整座县城的污水
汇聚在这里,吃得太饱的河水
没有沙滩发泄,只能把满肚子的坏水
发酵,腐化,人们称为青波荡漾
坐在河岸上钓鱼的老头,把钓得的鱼
重新放回河里,他的解释是:
在茅坑中养的鱼,只能让它在茅坑里
自生自灭。以前都是白条鱼
现在上钩的都是黑条鱼,这些鱼
都想让钓者带回家,哪怕吸一口清水
就被下油锅,总比重放回河里
要好受些。石滩泻下的已不是浪
而是逃跑出来的青波,浑身乌黑
8.蓼皋春眺
叫蓼皋的山包已不在,现要眺望
须爬到更高的山董。以目前的处境
在县城能够放眼眺望的只剩云落
其它的山董已全部沉沦
它们倒在高楼大厦的石榴裙下
忘记了春天的眼光。比如飞山董
像只乌龟托着厚重的楼层
没有了那种要飞的感觉
用来喘气的树木,越来越少
站在云落上,哗啦啦地眺望过去
地上除了增加高楼,山矮下去了
天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所以
不必等春天来眺望,任何时候
云彩都是低着头,缄默不语
我在眺望的时候,已不再年轻
春天越来越远,每当看到四四方方
的高楼,我就想到竖起的棺椁
无可救药地操控,我的老花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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