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诗歌发展史中,写诗、读诗、译诗总是密不可分,像胡桑这样又写诗又译诗的人有不少。他曾出版诗集《赋形者》 ,并翻译了辛波斯卡诗选《我曾这样寂寞生活》 。现在同济大学任教的胡桑有一门课是教授诗歌写作,但谈起自己翻译的诗歌他仍旧很谦虚,认为翻译诗歌是需要门槛的,需要知识面和理解力,自己并不能完全胜任。
作为80后,胡桑为中国青年诗歌的发展做出了一些创举。2007年5月,他发起并主持第二届上海大学诗歌节,主题为“一代人的汉语”。“这大概是中国第一次80后诗人的诗歌节,”胡桑说,“这次诗会是面向全国的,我一共邀请了大约40位诗人,最远的阿索拉毅是来自四川小凉山的彝族诗人。”
2010年,他与辛酉等人主编《中国80后诗全集》 ,收录了178位80后重要诗人的诗作。辛酉负责第一卷,收录长三角八零后诗人作品,胡桑和茱萸分别负责第二第三卷,向全国优秀八零后诗人约稿。第四卷为理论卷,由徐钺负责,不过没有编成,所以读者能看到的是三卷合集的80后诗全编。发起这个项目的辛酉当时没有什么收入,靠众筹和湖北当地政府的一些资助艰难地选编,因为没有刊号,全集只印了500多册,其中100册是精装本。后来辛酉溺水身亡,这是他为当代诗歌留下的一份可贵资料。
如果有人认为中国当代诗歌已经没落,那么很可能是他对当代青年诗人所知甚少。据胡桑介绍,如今全国各地的诗歌节多如牛毛,大规模的如青海湖诗歌节,每次有几百人参加,香港国际诗歌节质量也比较高。青年诗人的热情从未冷却,北京大学的未名诗歌节如今已经举办了十八届,复旦大学的光华诗歌节也举办了七届。
“我很喜欢未名诗歌节,几乎每年都参加,会见到一些诗友。晚上的喝酒环节被称为‘磁福诗歌节’,因为是在北大西门的磁福酒店,总是喝到凌晨四五点,很喜欢那种欢畅的气氛。”胡桑说,“我感觉现在也有很多诗歌节是在浪费资源,也在损耗诗人,组织得很差劲,形式不伦不类,花里胡哨,土里土气,最大的用处就是诗人的出场,给一些并不理解当代诗的读者带去一些类似娱乐节目的东西,而诗歌本身其实是缺席的,很多诗人靠场面走动获取社会资本,频频露面,写的诗却不敢恭维。”他认为大众有时候可以逐步耗费或遮蔽诗歌的潜能,但是诗人的任务是创造潜能,它是面向未来的,“很多诗人靠迎合大众而获得名声,在语言上没有真正的创造性,但他们对真正的诗并没有伤害,真正的诗只能由一个时代的少部分诗人写出。”
让读诗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从几个创始人的自娱自乐,到拥有60多万粉丝,《读首诗再睡觉》堪称诗歌类微信公众号中的一个奇迹。2013年3月,范致行为了给一位姑娘读诗而开此公号,那时微信公众号刚起步不久,1000多个粉丝已经让他感到惊讶。《读睡》的几位主创都曾是媒体人,在BBS盛行的时代相识,运营《读睡》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变化:范致行因为它被“一条”的老板看中,光诸因为它认识了现在的妻子。
《读睡》公众号活跃的编辑有40多位,负责读诗的“声优”群也有200多人,编辑们分组轮流值守,每天晚上10点准时推送,每篇文章有诗歌原文、推荐人解析和诗朗诵三个部分,由主编、版面、声优三人协力完成,2014年还结集出版了一本同名有声书。2015年,他们在北京举办了一些线下活动,例如“读睡有局”,以民谣、弹唱的形式结合诗朗诵,很受读者欢迎。
《读睡》以编辑约稿为主,坚持着高质量地推送,不看作者的名气,不看推荐人的名气,不看“声优”的名气,只要诗写得好,或者推荐人能评论出所选诗歌的有趣之处,引发读者的共鸣。“情感类的诗歌更能引起读者共鸣,比如写爱情,以及和父母、亲人之间关系的题材。”谈起《读睡》,主编之一的光诸滔滔不绝。他曾任职于《新京报》,有着丰富的媒体经验,也希望自己的推送能有“票房”。同为主创的流马则想要将不同风格的诗歌介绍给读者,不拘泥于自己的喜好和它们受欢迎的程度。
“如今的诗歌风格比以往更多元,口语化、叙事化的特点渐渐取代了朦胧诗的主流地位。”光诸已经在海外出版了三本英文作品,对于诗坛的走向也深有自己的见解。他为《读睡》倾注了许多心血,《读睡》也让他收获颇丰:志同道合的朋友与妻子,都因为对诗歌的爱而相遇。
几位主创都有写诗的经历,比如流马就是诗人、小说家,光诸不仅写诗、画画,还把中文诗歌译成外语。谈起诗歌创作,光诸认为,随着自媒体的兴起,汉语诗歌的传播比以往更加广泛,近年来出了不少优秀的诗人在持续创作,各圈层的诗歌爱好者都能够有渠道发表作品,但想要成名也不是那么容易。“不过我们更在乎的是诗歌本身,也没想过捧红什么作者。”光诸说。
让诗歌走向大众,不代表诗歌没有门槛。范致行说,诗歌不是努力学习就能写好的,不是一个从走路到跑步的过程,而更像是一种舞蹈。光诸认为,散文和小说的水平就像是一个光谱,而诗歌只有会写和不会写之分。也许正是对诗歌品质的坚持让《读睡》脱颖而出。眼光独到的范致行幽默地说,“我们最初只是想自娱自乐,可能是最不考虑(迎合)读者的微信公众号了。”
11位主编,一大群志愿者,四年从未间断的日更让粉丝们形成了等待的习惯,还有人表示“不听你们的推送就睡不着觉”。让读诗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读首诗再睡觉》确实做到了。
坚持“风雅颂”的当代诗人
除了新诗(现代诗)之外,中国当下仍有不少旧体诗爱好者,他们在线上线下结社,从风格复古的持社、留社,到以80、90后为主的唐社和铭社,用《诗刊》社子曰诗社青年编辑韦树定的话来说,“写旧诗的人,比读旧诗的人多。”
旧体诗又分几个流派,比如以中华诗词协会为主的半官方体系(分支遍及各省市县),更有江湖气的网络系,以及高校师生为主的学院派。
有一部分坚持传统的诗人认为旧体诗只能仿古,另一部分人则敢于打破传统,为诗词融入现代元素。李子便属于后者。他的作品令人耳目一新,譬如这首《少年游》 :
“银河有个地球村。村里好多人。人还分国,国还开战,战火乱纷纷。 大批脑壳稀巴烂,地里长青坟。坟中鬼哭,屋中人笑,然后是浮云。”
工科出身的李子属于中国最早接触互联网的一帮人,也是当代诗坛中争议很大的一位创新者。1999年,他因偶然的机缘开始在BBS上发表诗作,然后一发不可收。或许可以说,诗歌改变了他的命运。“如果和当年同学一样卖水泥,或许早就发了财”,李子笑道,“然而我成了中国以旧体诗为生的第一人。”他当过编辑、翻译,开过公司,2012年开始以讲授诗词为业,最早在QQ群授课,现在转移阵地到“千聊”。
经企业家赞助,李子组织过两届“中国诗词青年峰会”。2008年,他将50名青年诗人邀请到北京研讨。2010年,峰会设立了“屈原奖”,邀请20位诗人到现场等待揭晓,由30名评委打分,选出一位得奖者。《中国诗词大会》热播以后,李子等人还曾给该节目组写信,请外行评委离开节目组,因为“从评委的原创诗歌来看,他们根本不会写诗”。李子认为,不懂诗歌的人是没有资格当评委的。
近年来,随着国家对弘扬传统文化的提倡,“青春诗会”、“中华大学生研究生诗词大赛”、“国诗大赛”、“诗词中国”等传统诗词创作比赛在各地展开,中国或许会迎来一个新的诗词诵读热潮。
但无论如何,“写诗的人只是一小撮,从数量上看,写诗的不如写散文的多,写散文的没有写小说的多,看小说的没有看电影的多,看电影的没有打游戏的多。”李子如是说。他认为旧体诗的发展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文言表达能力,在这方面毕竟今人不及古人,二是如何用诗词的形式表现工业文明的现代性。令他惊讶的是,绝大多数90后写诗词都在仿古,竟没有什么人写校园生活,或许正是因为将现代生活融入格律之中需要更高的技巧。
诗是青春,也是传承
高校是青年诗人以及诗歌爱好者云集的地方。诗人、译者汪剑钊教授到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任职后组织了30多届作家论坛,曾邀请数十位著名诗人前来办讲座,如食指、于坚、臧棣、欧阳江河、美国诗人罗恩·帕吉特。2015年还举办了首届北外国际诗歌节,由顾斌(W. Kubin)主持,邀请了杨炼、西川、唐晓渡、王家新、平田俊子、卡尔聂奇等十几位著名诗人来朗诵。
德语系教授谢莹莹及其先生陈家鼐老师(笔名欧凡)从2006年至今举办了12届紫竹诗会,诗会在每年端午节举办,入场券是一首原创诗歌,内容、篇幅、语言都没有限制。朗诵诗歌,互相点评,再一同分享刚送来的几斤热粽子,青年学生和老前辈一起畅所欲言,无拘无束。今年6月3日,北外西院的外研书店咖啡厅里举办了一场《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俄罗斯经典诗歌朗诵会》 ,北外俄语系师生和十余位头发花白的老前辈一起用俄语和中文朗诵诗歌,由于参与者热情高涨,活动比原定时间晚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结束。
或许诗歌的传统就是这样一代代被延续下去的。
汪剑钊教授认为,今日青年的诗歌创作更加五花八门,题材更丰富,也体现出了较强的后现代特色,不再像80年代的诗人们那样一味地理想主义了,而是更注重个人幸福。随着自媒体的发展,青年诗人获取信息更加容易,阅读量更大,创作的起点更高,“但许多诗歌爱好者的创作观念还停留在19世纪,认为诗歌的功能只是浪漫与抒情。如今的诗歌类微信公众号选择传播的内容或许更强化了这个观点。”
在谈及诗歌是否属于小众,汪教授说,“诗歌是金子,肯定不会像铁那样普遍存在的。”
除了高校,青年空间也是诗人们聚会的场所。北京的“706青年空间”曾多次举办诗歌朗诵会,不仅有青年诗人主持,还曾邀请蓝蓝等诗坛前辈到场点评。不可否认,即便在这个娱乐方式愈发多元的时代,热爱诗歌的年轻人仍有不少——或许远比你想象得多。
在一次纪念海子的诗歌朗诵会上,蓝蓝说诗人其实很普通,他们患有精神病的比率其实和普通人是一样的,只是诗人的身份使其更受关注。“诗歌是日复一日枯燥而寂寞的创作,逃避社会责任感和逃避生活的人写的诗也不值一读。”这位女诗人语重心长地对青年们说。相信随着青年诗人的成长,他们的创作也会达到新的高度。
诗歌与青春,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诗的希望,是文学的希望,也是青年的希望。今天的青年有了这么多的表达方式和途径,或许诗人的声音反倒更容易被淹没在人群中。不过这没关系,至少他们迎来了更多表达的自由。愿他们维持这份写诗的热情,仿佛青春永远不老。
原载于《中国青年》2017年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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