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七日，我的生日
每次我都忘记，妻子却能记住
妻子的外婆九十二岁辞世
和院中一株古茶花树同岁
外婆缠过脚，操南昌口音
她无儿无女，因奶过妻子的母亲
后来，我便多了一位外婆
我其实只是爱上了茶花树
接着爱上了青砖青瓦镂雕门窗
最后爱上了外婆煤炉煲的鸡汤

十月二十七曰，我的生日
我躲在洗浴室流泪，水哗哗响
九十二岁的老人二十七日大行
水哗哗响，掩住了哭泣声
我不能去送别，只能哭
只能想，外公和一个南昌小脚女人如何相恋的
没人知道，妻子的母亲也不知道
只知道外公死于震惊全国的武斗
外婆没能找回外公的遗体
从此一个人活着，如茶花般烧灼天空

府隍庙背的老宅住着多位老人
外婆俨然是老人们的头领
那根竹杖一叩青砖，威风八面
小脚跨门槛（一种高近五十厘米的老式门槛）利利索索
当年治保主任的自信丝毫未减
只要外婆住在这，人人安心
老宅的三道大门从不用关闭
老茶花树一枝一叶无人敢采
外婆一咳，院中的争吵立刻平息
小脚女人，心不小，志不小

从此我更加会忘记生日
从此我更加忘不了外婆
老人没有遗产，除了瓶瓶罐罐
清理老宅子时，岳母挪着身躯挤在一堆老物件中
发黑的柜子真的看不出有好东西
掏呀掏呀，柜底压着一叠未用过的毛巾
听着岳母的一声叹息，我看清了上世纪的标签
掏呀掏呀，柜底摸出一卷塑料纸包住的东西
拆了一层又一层，里面是红布包着
那东西我在古玩摊上见过
绿的红的黄的，是粮票布票肉票
岳母苦涩笑笑，这些真是宝

老宅很暗，灯是十五瓦的
我用手机电筒照亮角落
塑料的木制的铝制的小盆大桶
除了一点灰尘，既安静又整齐
它们没等回主人，只好进回收站
我抱了一只大陶碗，刻着赣州饭店的字
我不去猜测什么，留下吧
最后一个大箱子在下边压着
打开，瓶瓶罐罐，还是瓶瓶罐罐
其中两瓶是竹叶青酒，上世纪的高档酒
摩挲着竹叶青老酒，依稀觉着烫
外婆一定是凭着这瓶酒的威力
从老宅里威风到街道坊间
这才是宝
（2017.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