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

在大漠，尝尽了盐中雪、雪中沙
他腹股间如乳的旋毛里也长出长牙
马厩里已安放不下他被风圈养的错觉------

皇帝的善相，从梦被抽空的骨声里
掏出含铜的紫烟，烧瘦了整片草原

“我就要回到自己的宫殿”，声音暗中支撑着他
可是故乡被月亮钩住了，那一节擦着云飞的眼中光
还有解冻的机会吗？

 “白驹过隙，白马非马”
所以时间是一匹野性难驯的快马吗？
每个人都骑上了它，但它从不在我们中间
寻找主人

人们在不同的方向、地段等待
多少次擦肩而过，乍然惊现的疮疤，残留一丝尴尬：
“主人在哪？虐与受虐还在发生着吗？”

世路无穷，但愿重逢在那遥远苍穹的臂弯下


◆    金铜仙人辞汉歌

蓬莱幻景深入秋风辞以后，汉宫的夜
便多出几分丹药和蛊气的味道
承露盘，承接的是家国的长乐未央
却不小心被风湿痛绊了个踉跄

多年尚儒的刘郎，没被小冰河期的霜花
攀上，倒去了茂陵为自己奔丧
归来还赏秋香，可是身下老马的嘶鸣
走了样，听闻人心皆向洛阳

他们驱车护送一个王朝远去时
明月正彷徨于长安道旁，金狄或泣
于青苔枕上。渭水只顾泱泱
天地不为易帜，挤出半点悲伤


◆    雁门太守行

亲爱的士官，难道你还不明白
坚不可摧的不是玉龙、铠甲与城池
而是你的心。黑暗遇上它会拐弯
留下直来直去的光，就如这秋色里的
画角声声，把乌云吹出片片金鳞

攻心是最初的短兵相接！霜夜从脚底升起
慢慢变紫，满地的血渍都凝着笑呢
战鼓多么沙哑，半卷的红旗在风中疾进
驰援的兄弟们，听见了易水的咆哮没
越过一百万尺藩乱，直到万籁俱寂

喔，以君王的名义去死，再没有分身乏术的恐惧
他日居于离恨天，可别为此间犯了相思病


◆ 李凭箜篌引

吴丝蜀桐，替白云撞响了入梦的风铃
湘妃竹管里，倾出一个深秋的夜场：
有人窜改《猗兰操》，有人涉江采芙蓉
可有人听见玉碎于昆仑，素女弦、鸾歌
与老鱼、瘦蛟们此起彼伏的呼应？

一个小小的梨园子弟，仅凭二十三丝
竟招引恁多大神来配戏，长安十二门前
挂着高冷的光环，紫皇与仙妪也不禁
垂手亲聆；天又破了，五色石在雨中
暗暗松了口气，月宫里不安分的只剩露水……

谁知这箜篌永远善变，永远独辟蹊径
它深喉里迸出来的一会是火，一会是冰！


◆    致酒行

你一出生就是酒，让世界喝个不停
我一出声就醉了，劝酒的更不清醒
当喉头长出甘美的火焰，岁月
早已在身体里盘根错节

举放之间，有辽阔的隐喻
你说喝酒是自取灭亡的撒野
用灵魂煨桑，向历史注血
我说解语花前齐心结，少时负气老来解

等月光如纨素，就把自己喝成一只空酒杯
莫问前路，且把琉璃钟当成上帝
最自在的是迷魂，最得意的是雄鸡
折柳相送，就像问美酒在哪里
书不尽言，一切尽在杯中寻觅
潦倒的是纵酒的人，潦草的是酗酒的命


◆ 秋来

漏声从悬崖、青简和遥远的战事上
渐渐滴破雨夜的寒灯，依然有秋风到处化缘
在喝尽了苌弘血的砚台上
节节败退。你在乡中，却再无还乡的可能？

秋草明着瘦，秋螽暗着鸣，满朝的烈性子
老于雕虫小技，一纸檄文令星月
也不肯翻身？千年的芳魂，总在凌烟阁前
啸聚。凭吊着你，恨血化为碧玉！

难以言喻的，是盛衰的纹理
太多的名讳，夹杂着黑色、残缺的对白
“非微尘，是名微尘”，不过是坐忘针锋
暂居微尘！他捶他的官街鼓，你采你的野蒺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