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
 
火烧云就是灿烂的晚霞
以前我不懂，我以为那真是锦绣
后来我知道
那些灿烂的部分只不过是落日在它们身上的反光
落日真的落下去后
我看见刚刚还在灿烂的云霞
只不过就是层云
有白的云
也有灰的云
成为灿烂晚霞的就是那些白的云
而那些灰的云正在酝酿一场雷雨哩
而那些灿烂过的白的云也会成为雷雨的一部分
它们是白色的，但它们不白白的白
 
暮色
 
在乡村
暮色不是凭空的
暮色中一定有炊烟
炊烟也一定袅袅
也就是偎依的意思
炊烟不得不随风吹散
炊烟又总是舍不得随风吹散
暮色里最生动的是人影    隐约见得
匆匆忙忙的人影
仿佛要把整个田野都扛回家
 
参观母亲的冬瓜地 

冬瓜躺在地上长 
它们像几个没穿衣服的婴儿 
它们自皙的皮肤像搽了一层痱子粉 
也像初生的绒毛 
它们乖乖的样子 
就像是婴儿的样子 
它们仿佛在吸吮乳汁 
它们长大啊 
直到牵着它们的那些藤蔓枯老 


在故乡 
我就是这条冬瓜 


一角鲸
 
在狭窄的冰层
两队一角鲸从不同方向游过来
当它们狭路相逢时
锋利的独角即将插进对方
奇异的是
往往这时会有一方让路一一
它们的让路方式是调头
方向一致的两路独角鲸
已经是一路了
 

李子

我看见它们开花
我看见它们慢慢圆润，性感
一想起李子
就有流水潺潺

 
风起时一瞥

树叶也有羞怯之心 
风把它的背面吹出来时 
像暴露了它的私处 
它颤抖着，用自身的重量迅速翻过来 


春天还在树上

春天还留在树上
只是它稍稍老了些
但它有躁动之心

合欢树

我总觉得它的叶子
像凤凰的尾
也像清朝宫女的发尾
我就喜欢女子这样的发尾
它开花时
那花就像孔雀羽毛上的花
就像一只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
我以前一直不认识这树
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
这么好看的树
一定有个好听的名字，我想
后来我得知
它果然有好听的名字
听起来都很幸福
它叫合欢

五月

五月花盛
石榴花在开的时候
玉兰花也在开
石榴花红红的，它是要结果的
玉兰花白白的，它白白地开了


我有践踏之心

那么嫩绿的草坪
不忍踩过去
但实在忍不住
有要上去踩一下的想法
我是踩过去呢
还是装着看不见？
 
你不要小瞧自己

那个在滔滔不绝
神采飞扬地演说的人
如果他身边拥有太多的人
他就是演说家
但如果他身边一个听众也没有
也就是说
他是自顾自地在那里说
那他就是一个疯子
所以
你不要小瞧自己
你可以把一个人变成演说家
你也可以把一个人变成疯子
 

一车猪

高速公路上
一车猪挤得很亲热
能把鼻子找到一个笼子孔伸出去
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
它们像是一群去旅行的猪
它们挤在一起
像拥抱
它们不知道是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它们要到哪里去
但我肯定它们是被押往刑场
猪们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吧
你看
它们都有一张笑脸
 
 
一只青蛙要穿过高速公路

这只想穿过高速公路的青蛙
肯定是九死一生
它今天碰到我了
我看见了它
我把车停了下来
而且目送它跳过了高速公路
它是从左边到右边去
它也是从过去到现在来
在这条路修成之前
它可能就是这边的
修路时，它可能溜到那边去了
一条路隔断了它回家的路
……可能是这样吧
应该是这样
它竟这样冒险穿越
它在提着命回家
现在
它回归故里了
至于故里认不认它
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要加速回到我的故乡去
 
 
清水洗尘

这么清的水
它们清清地
我不清了
我为了看它们
我来过了
我为来过而难过
 
 
水库边的空村子

水库边的村子空了
但屋子还在
一些老屋更老了
一些新屋也开始变老
树还在
它们还在替人过着日子
那满树的枇杷
像一树细小的灯笼
至少照亮了自己
多么惹人眼啊
它们就这么自在
就这么自生自灭
在无人居住的人间

 
油菜

我喜欢这些繁花落尽后的油菜
它们现在更加气宇轩昂
它们现在更像是一个俊朗的乡村少年
它们满怀着饱满的希望成长
那些
油菜籽像鞭炮一样被拎在手中
再过两个来月
它们将能炸出芬芬的油来
繁华过后
赏花的人群离去了
农人这时才觉得油菜真的好看
如果油菜仅仅开着花
农人的心里是不踏实的

 
太婆尖

太婆尖是我的家乡大冶最高的山峰
这座山峰不像别的山峰那样峥嵘
虽名曰太婆尖
但它的峰是平缓的
在大冶境内
它的绝对高度是最高的
它的旁边并排着还有两座山峰
它们才是尖尖的
看起来比太婆尖还要高
当地导游说
太婆尖比它们要高去几十米
如果不是有确凿的数字
我真的看不出来这座家乡最高的山峰是最高的哩
我们其中大多数人都认为
旁边的那座尖尖的山峰才是最高的
 
 
演蒋介石

那个演蒋介石的演员
根本就不像蒋介石
但他有好多次好多次演了蒋介石
演着演着
他就成蒋介石了
仿佛真的蒋介石就是这个样子


浠水荷花

六月的荷塘
撑满了伞
好像随时要下雨似的
有一半的荷开花了
开一半的时候是最美的时候
像她的半老
你看啊
荷花开
开的像盏宝莲灯


垃圾

一朵栀子花
被扔在路边
这显然是被用旧了的
然后随手扔掉了
像垃圾
那样子
让我想起一个词:香消玉殒
她曾那么白啊那么香
也成了垃圾
她都成了垃圾
还有什么不是垃圾呢？
 
 
怎么前面还有个贺胜桥呢

在我的故乡
最广为传说的一个怪人外号叫马齿苋
此人充满荒诞传奇
每天就像棵马齿苋
成天晕晕乎乎要死不活样
有年冬天他从贺胜桥走夜路回家
行至一半抽根烟
迎面风大点不着火
他就转过身背对风把烟点着了
吸了烟来了精神继续往前走
快天亮时他惊呼
"怎么这里还有一个贺胜桥呢？"
他不知道
他点烟时往回转了

这个笑话前天还有人在讲
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笑着笑着
我突然发现我不就是这个老前辈马齿苋吗
我也在往回走啊
哦哦，
"怎么五十岁这里还有个贺胜桥呢"？
 
 
幕阜山余脉的河流

在我的故乡
那些河流那么小，那么卑微，那么无名
有的甚至都只能称之为港
它们没有一条能流到大海
甚至都没有能力流进长江
它们大都发源于幕阜山余脉
它们都自生自灭了
它们仿佛就是幕阜山延伸的血脉
它们的命仿佛注定就是给这片土地的
给这些生灵的
自生自灭
也生生不息

这些幕阜山的河流
我有点心疼它们
 
 
歌舞团里的练歌声

好声音是练出来的
成为一种教育
你听听
歌舞团天天有人不厌其烦地发着
似乎是有意义的声音
似乎是有节律的声音
不好听
但必须这么唱练习的声音
重复地唱
反复地练
在歌舞团大院
你永远都听不到一首完整的歌
你也永远都听不到一首完美的歌
不到灯火璀璨千人欢呼的舞台上
你听到的
永远是练习的声音
像噪音

 
在太湖五千年文博园

五千年过去了
五千年过来了
在太湖文博园
那么多朝代的美人齐刷刷地活了过来
她们站在一起
仿佛是姐妹
雕塑得真好啊，她们
仍然这么年青这么貌美！
令人慨叹:
她们就这么没了一一
这么美
也没了


皓月当空 

皓月当空 
天圆地方 
不要跟月亮比孤独 
不要跟天空比苍茫 
突然在心里涌起两句无厘头的话: 
天不私覆 
地不私藏


余火

一堆火
眼看快燃尽了
有熄灭之相
但尚有火势
应该还有最旺的一烧
才能彻底把自己燃尽
那个人
还未被彻底打败
 
 
银杏树

五月的银杏树叶
已经是一把打开的扇子了
一直到掉落
它们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如今
它们绿得热烈
在风中手舞足蹈
但一入秋，到快掉落的时候
它们会全身金黄
那样子
像是真的获得了什么
 
 
回忆

我常常回忆四十年前
路遇那条大蟒蛇的事
当时我和妹妹被它吓得半死
现在想起来
那条蛇可能比我们还害怕
我们还知道原路逃跑
而它却慌不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