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敬业今年三十出头
人如其名，为了生活
兢兢业业
他年少时读了不少书
唐诗宋词、阳春白雪
这人本来有一个梦
但生活像是一把钝口的铡刀
在逃离岁月的囚笼时
刚好斩断了他的尾巴
独剩下一颗脑袋 浑浑噩噩

他时常从椅子上起身
仿佛独自一人伫立在悬崖边
他希望下一秒
自己变为一只硕大的鸟
他弓着身子向崖底探望
顷刻间头晕目眩
当黑暗即将蒙上双眼
他急忙将自己拉回现实
迷茫的瞳孔似乎带着一丝不舍

他时常揉搓着下巴
仿佛新生的胡茬能够隐秘地窥探一切
终于，他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面对两座大山犹豫不决
选择无关痛痒更不牵扯生死

其实陈敬业并不惧怕死亡
甚至有些生无可恋的佛门思想
但这想法让他心有不甘
他宁愿英勇就义、死亦何悲的壮烈情怀

如今他躺在病床上
照常吃喝，比往日更加从容、平静
他急需一个最后通牒
义正言辞宣判他的下半生

终于，医生拿着CT单走到床前：
放心吧，那不过是一团脂肪堆积
想到油锅里滋滋闷响的猪肥肉
这让陈敬业不住地头晕目眩

二

我在她身后大叫
她全当没有听到
张大妈大步流星的走着
鞋底在柏油马路上踏出噔噔噔的节奏
路边流淌的河水此刻默不作声
每天这个时候
她都要去镇上幼儿园接她的孙女

路过村口
她的老伴正蹲在一棵杨树下
冲着手机呵呵傻笑
一只大猫卷缩在树干上
漫不经心的舔着爪子

手机那一头是他的儿子——陈敬业
自从他去了城市打拼 省吃俭用
在村里盖起了一栋三层房子
房子盖得很快 用了不到三个月
但自从他将新买的冰箱搬进屋子
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敬业飞快的走在城市的柏油马路上
他的老婆刚刚生下了二胎
是个大胖小子
计划下个月就将孩子送回老家

张大妈拽着孙女大步流星的走着
从镇上小学到幼儿园
还要走五里的柏油马路

三

“这城市糟透了！”
陈敬业在电话里对着父亲抱怨
“你无法想象，他们将房屋分隔开来，
加高护栏，还缠绕着铁丝网。”
从未去过城市的父亲感到十分困惑
“他们在城市边缘筑起高大的围墙，
这场瘟疫正在无情肆虐。”
陈敬业继续嘟囔着，父亲默不作声
“一些人会凭空消失，被一些身穿制服的人带走，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就隐藏在你的身边，
研究着你的一举一动，这比瘟疫还要可怕。”
父亲仿佛皱起了眉头
“公众场所中会放置一些仪器，
它们在你进出时会自动检测体温。”
父亲依然默不作声
“好吧，我但愿你永远不要来到城市，
我不能和你多说，六点零三我还要关上凉台的门窗。”

四

泥石流席卷了茂县
陈敬业最后一次去到那里
是在这一年的五月通往九寨的路上
他记得这一年阿坝地区的雨水充足
枇杷树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绿的淌油
枇杷长势喜人，如今仅剩的几棵枇杷树
依然挺立在泥土之上
他疲惫的合上报纸，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头顶的那座大山
早晚有一天会倒下来
陈敬业觉得生活少了一些色彩
每天打开电脑编写文案、关上电脑下班吃饭
难道生活只能如此？
终于，他鼓起勇气
在晚饭后喝了一瓶啤酒
兴奋和自豪感随着饱嗝涌上大脑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朝前迈进了一大步
多年之后，当他再次回味那幸福的时刻
他觉得那些酒精从喉咙涌向肠胃
填满了食物之间的缝隙
他顿时感到一阵满足的饱腹


五

鬼魂：喂！朋友，何事让你这般忧伤？
陈敬业：唉！我呼唤着每一个灵魂，努力寻找属于我父亲的那一颗，我太想念他。
鬼魂：也许我可以帮你，请告诉我他何时辞世？
陈敬业：他死于2017年6月28日，我记得清楚，是我和姐姐送走他最后一程。
鬼魂：这不可能，如今可是公元2317年。
陈敬业：没错，我昨天刚刚过完300岁生日。
鬼魂：真是不可思议，我迫切的想知道你是怎样做到的。
陈敬业：这源于你们当时所描绘的一种“科幻”。
鬼魂：科技延长了你的寿命？
陈敬业：没错，确切的说，我将无限的生存下去。
鬼魂：你们战胜了癌症和细胞的衰老，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伟业啊！你不该这般忧愁悲伤。
陈敬业：是的，我们告别了死亡。
鬼魂：死亡？哈！多么亲切的话题啊，我们当时一边谈论死亡，一边奔向死亡的怀抱，要知道人类对“死亡”的谈论远比3个世纪要长。
陈敬业：如果谈论起死亡，我们是多了一些幸运。
鬼魂：幸运？
陈敬业：是的，幸运。我们消除了人类对于未知和毫无希望的一种本能的恐惧。
鬼魂：朋友，现实应该让你感到更加快乐才对。
陈敬业：快乐？你有所不知，我们的牺牲远比获得的要多出一大截。
陈敬业：我们消除了人类仅存的恐惧，可这个世界同时变得太死板、太冷清也太寂寞。
鬼魂：难道你没有哪怕一个朋友或者邻居？
陈敬业：朋友？正常情况下，人类只能说74年的话，如果一个人能够说到90岁，那他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如同星辰，永恒的自转和公转，难道这不会让人感到厌烦吗？
鬼魂：也许你是太过焦虑，你应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陈敬业：天伦之乐？我有一双儿女，却没有孙子，我们已经严令禁止生育，过多的人口会将我们推进大海。
陈敬业：恳请你帮助我吧，带我找寻我父亲的灵魂，你可以先说说你是怎么死的吗?
鬼魂：我的肾脏衰老的太快，那些毒害物质无法正常排除体外，疾病使我彻夜难眠。
陈敬业：我们幸运的告别了疾病，但你可以告诉我哪种死法来的最痛快，毕竟我们对死亡毫无经验。
鬼魂：据这里的朋友告诉我，跳楼更利索一些，你会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看到一股红色的液体在地上蔓延开来，紧接着就是黑暗，过程不会超过3秒。
陈敬业：这样很好！也许我们可以约定在哪里见面。
鬼魂：我住在这栋倒立着的锥形大厦的三楼，你在那里可以找到我，我想你的父亲也许离我不远。
陈敬业：好的，那我们约定再见。
鬼魂：再见，我的朋友。
陈敬业爬上窗台，打开窗户，夜风呼啸着从耳旁刮过
他幻想下一秒变成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狠狠地砸在地面
他弓着身子向下探望
顷刻间头晕目眩
当黑暗即将蒙上双眼
他急忙将自己拉回现实
迷茫的瞳孔似乎带着一丝不舍
他没有赴约

六

多年以后，陈敬业告别了城市
那些200多年前背诵的诗章还留有一些残稿
他回到老家，在村口碰见了故友
他上前与老朋友寒暄，顺便打听家乡的近况
陈敬业：离家这么多年，不知道村子发生了什么变化？
老朋友：日子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一件事就是你三年前养的那只大黄最近死了。
陈敬业：大黄死了？怎么死的！
老朋友：谁知道呢？也许是吃了烤焦的马肉。
陈敬业：烤焦的马肉？
老朋友：是的，你们家的马厩失火，大火把马都给烤焦了，大黄吃了那些烤焦的马肉，没多久就死了。
陈敬业：我家的马厩怎么会着火？
老朋友：是你家屋里飘出的火星将马厩引燃了。
陈敬业：天呐！我的房子！
老朋友：别担心，房子没事，只是烛台上的蜡烛引燃了挽联而已。
陈敬业：挽联？
老朋友：嗯，是的，你的姐姐在一个月前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