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如果不是广场上传来歌声
我以为人们都回家了

雨打在窗外的含笑树上
天色暗合，树叶闪亮
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件事，一座村庄

在雨中插秧
我和父亲披一块尼龙纸
风吹着我们
我们只做一件事：插秧

没事的时候
就等雨来
我和父亲坐在同一条板櫈上

雨有时落在房前
有时落在屋后
不管怎样下
都会落到我和父亲身上

雨落下就成了过去的事
如果不是广场上传来歌声
我不会想起父亲
雨，曾经那么近
现在，它落在两个地方

◎粮仓

因为老鼠的猖獗
父亲决定建一座粮仓

在房子唯一的红砖墙外
父亲搬来石头
先砌二条通气沟
铺上砖铺上柏油和油布纸
再抹上水泥灰

依墙再砌三面墙
门开在半人高的地方
用一些小木块拼凑而成
一把小挂锁日夜看守一座粮仓
贫穷的日子能听到精打细算的珠子
在父亲身上拨得辟里叭啦地响

那一年高考落榜
太阳挂在西山上
黄昏里的田野只有几鸟儿飞过
我鼓起勇气对父亲说：我要复读
父亲打开粮仓让我看；只有一担谷了
坐在门前的酸枣树下我没有哭
父亲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屋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春节

也许是八九岁
过春节，最高兴的事就是走亲戚
我要去舅奶奶家
父亲犹豫再三才答应我
眼巴巴的请求

一条猪肉，一包白糖
贴上红纸。天上下着雨
要迎着风……
父亲领着我穿过大片的村庄和农田
一双旧解放鞋在一堆烂泥里挑着好路走
风吹在脸上是冷的；心和脚却急出汗来
中午时分就到了。见过舅奶，舅叔
还有年老表，雪老表……

往事这根旧草绳
能系住的事已经不多
唯独这一次；晚饭后舅奶叫住了我
使劲往我衣袋里塞糖和瓜子
我不敢大步走路
晚上睡觉把衣服放在枕头下

走完亲戚回来
就像班师回朝的三阿哥
四弟、五弟围着我那两只鼓鼓囊囊的衣袋转
接连几天我与他们分享这节日的香与甜
很快，不多了。口袋瘪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还是舍不得离开
我不说有也不说无；紧紧地捂住口袋里
欢乐和甜蜜的秘密

◎怀念

父母健在
兄弟们没有分开
一家人生活在一个灶台

我们劳动
种下庄稼
也种下满腹牢骚和怨怼
土地只收下汗水
长出粮食

夏天太热
冬天太冷
秋天的收成
总是填不饱春天的饥荒
日子那么短
一生那么长
我们坚持在一起

风吹新麦香
风吹青苗壮
风吹树叶落
也吹稻谷黄
父亲总是在傍晚归来
母亲生起炊烟
把夕阳挂在山尖上

谁也没有多想
那时我们在一起
日子贫穷而完整

◎端午，想起父亲

记不清是哪年端午
父亲背着我
在县城给自己画了张像
不知道什么原因
父亲一直不肯拿出来

把父亲唯一的
一幅画像捧在手里时
父亲已离开了这个人世
确实画的不像他
苍老、失血、模糊……

我见过那个年代
街头的那些民间画匠
在街角设摊
一个个来历不明心怀绝技
拒绝祛斑、描眉、涂抹彩色
直接画出来世的风雨
今生的苍桑……

端午假期
我特意去街头转转
想会一会那些世外高人
找到那个为父亲画像的画匠
找不到了————
往事只能用来回忆
照相馆巨大的广告牌上
挂着别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