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植物都在暗夜前行

一垄垄的小麦方阵
披上初夏的金甲
油菜花，铺开苏杭的锦缎
玉米苗一行行排开来
大豆和高粱，执着银色的刀剑

将军和士兵，枕戈待旦
牧牛的人涉过二月的寒凉
君子兰和细叶桉，是路过的行者
他们在郊外擦去眼角的雾霾

我们在暗夜敲打，或者沉默
世界的重量，压在一根头发上
胡马南来，千万将士正饮马珠江
山阿河畔，田间地头
他们纷纷从黑暗里挺直了身子

2017年5月2日

黎明这头火车冲出时光的隧道

它有十万只脚，亿万匹马力
它有黄金的脸盘，白银的身子
它有兔毫盏一样的银针细线
在它的字典里，爱情横扫大江

江流浩荡，谦卑的门客
放下黑色的帘子。机声隆隆
清道车开过乱云堆砌的天空
一千匹骏马正在万米的地下嘶鸣

世界如此幽深，狭长
象一座被挤断的山脉。千钧铁骑
从一个火山口，奔向另一个火山口
碎了一地的爱情，找不到悲伤

2017年5月3日


影子

停住的影子，不像我
静默，神秘，坚定不移
但很快被更多的影子
重叠，交叉或覆盖

行走的影子，也不像我
迅急，飘忽，惊惶不定
像植物，也像动物
男女不分，阴晴难辨

我们和他们的命运一样
重叠，交叉，最后被覆盖

2017年5月4日


雨前

就像一个人的情绪
积蓄着积蓄着。容器里的压力
一点点地攀升。一个大汉
手持铁锤，凝聚着内心的力量

最忙的是燕子，把梭子
扔过来扔过去。最快的是汽车
第一百零一次集体大逃亡
风是头发怒的公牛，急红了眼
撞上大树幕墙和逃不及的女人

所有悲剧的线索都清楚了
所有的铺呈功夫都做足了
我们都等不及揭开盖头的一刹那
只有等到雨过天晴，我们才明白
所有悲催的开始
都有一个喜剧的结束

2017年5月5日


白乌鸦

把线条重新组合
拼成一朵花的样子
大地上，鲜花铺成了床垫

动物们全都醒了
支起耳朵，听不见
地下草茎悄悄的细语

推开窗，看见
几朵白云挂在窗棂上
你没有发现，它们
已化妆了很多年

白乌鸦天天唱歌
它不知道，把自己唱到哪儿了
每一块大地上都下着雪

2017年5月8日

乘肉身的桴槎以度此生

我们蚊族，多数人饮鸩为乐
所有的箭头朝向自身。骨头
从神坛上退下了来。上帝
躲在一枚稻壳里，以已为食

铸剑的人，从模子里跳出来
我们耻于承认，肉身比剑身还坚硬
金币比爱情还久远。灵魂
不过是一只兔子，从黄昏一纵而逝

我们刻舟求剑，以身为桥
在这漫漫长夜，啃着自己的脚趾头
椰子浮在自己的大海，死去的墓碑
在春天里长出了耳朵

2017年5月9日

一棵葱的奋斗史

大地旷远，森林矗立如黑夜
巨型的鸟，展开了翅膀
每一个微小的生命
抱紧自己的神。芨芨草
向天空交出了年轻的心

悬崖过去是悬崖
激流后面还是激流
这一波波的归乡潮，刷新着
城市，街道，乡村的面孔
作为一棵到处漂泊的葱
没一个人，把我当葱看

人类住进了大棚。植物们
涌上了大街，它们扯住彼此的脚
死命奔跑。哭泣的女人
眼里流出黄金。面色焦黄的公民
抓紧手中的纸片。午时三刻
被推出的葱，碎身万段

2017年5月10日

点亮的手指

它曾经青松一样骄傲
麦子一样拔节
月光给它披上嫁妆
尖锐的碎玻璃也刺破过
它小小的梦境和心脏

先是找不到脚
在云端里我是这样踉跄
然后找不到心脏
它一定像鱼一样在你的网里
连悲伤都无法从深夜里回来

后来青松成了老树
老树成了枯树。我在花楸树下
为自已树起墓碑，理好白发
我拿出最后一截手指
在黑夜里，蜡烛一样为你点亮

2017年5月12日护士节

细雨的脚

赤裸的婴儿爬上荷叶
睡在船仓里的鱼穿上银装
她来的时候，我闭眼假寐

她铺开一张又大又密的丝棉被
把小草，野花，和一切微末的事物
包起来。像黑色之夜

我捧着她黑色的头发
忧伤也有一万只脚，爬上
思念所经过的每一寸土地

成群的蘑菇和苍耳浮上来
我披了一件银色的大氅
扎下了第一万零一条根须

2017年5月15日

百足兽

他牛虱一样，死死咬住
小松树深埋的血管
所有奔跑的生物都带来
骑竹马的快感。:太阳下
他摊开山洞一样的大脑
钢化的目光，铸成剑
斩断菜花和麦苗。这些妖孽
习惯于自由自在地生长
昨夜我从中山路回来
看见他盘踞的百足
从大楼里露出了砂子祥的鳞片
像一位过气的明星
啃着自己伸开的足掌
城外，雾霾深重

2017年5月16日


村言村语

庄稼和石头都在土里生长
砍倒荆棘就是冬天的柴禾
稗子总是站在稻子旁
年轻的后生半生不熟

历史是一场化妆舞会
鸡飞狗跳的村里
斑茅草掩埋了一片读书声
子曰;贤士未见而竖子成名

竖子，村里的张三李四
在祠堂边吃烤鸡，在孔庙里
喝浇酒。老天爷你悲悯一次
打个响雷，把我们从泥巴里喊醒

穿过巷子的王二娘呢
要给我家的黄牛犊找婆娘
河对面的李二哥，泅过嘉陵江
抱回了酒楼里收银的杜春花

2017年5月17日

蹲在时间枝桠上的鸟    

它们沉默着，这些消失的森林
毛发，脱落的皮肤和骨头
和晚霞一样隐藏起来的剑光
这些已经长满了青苔的事物
被水平线抹平的创口
疼痛和细流小溪一样的悲伤
它们常常在午夜醒来
被折断的树枝，被落水的青果
所惊醒。短暂的惊扰之后
是更加深沉的静默

万物如谜，云团在慢慢靠近
它们的翅膀悄无声息
远行者露出他石头一样的鼻梁
石匠们从石头里挣脱出来
他们和树上的鸟，这即将到来的
欣喜。是多么慈悲
它把我们从石头里救出来
它让我们从此拥有铁石心肠

2017年5月23日

修路的人

都是一些饥饿的人
穷途末路的羔羊
有人进深山，辟荆棘
有人从大桥工地回来
掉着半个膀子
唐朝那个状元，埋在了
他当初辞别故土的路上

我们是钻头，是鹤嘴锄
修桥的人不记得自己的儿子
补路的人交出了自己的骨头
马路修进来，火车开出去
黑发人补上来，白发人躺下去

在他们修过的路上
我看见他们留下很多坑

2017年5月22日

黄昏之门

她的裙裾拖曳在群山之上
拾柴的少女扛着自己的过往
每一个人抱住自已的盒子
银织的幕帘上，巨兽在狼奔
高潮之后，剑匣沉寂着
鹞鹰用它巨大的翅膀
悄悄地覆盖着山林与河流
我收敛了自己青色的衣袖
和这些归人，远山，竹林
还有永不离弃的芒鞋，面具
奔流的大江，弹射的麻雀
以及荨麻，斑茅草一道
穿过黄昏之门。遇见
另一个世界里的自由之身

2017年5月24日

忘记

那些飞舞的黑乌鸦
从树洞里溜出来的黑熊
跟着胡罗卜绕过树桩
用你脚掌上拔出的铁刺
去回敬，那些飞来的剑羽
你要想到，渡过唾液的河流
你能看见每一颗星星
有一双皎洁的眼睛
你也要忘记，就是那些手掌
扶过你的手掌，又一次
让你站在悬崖上，让你
不断地从迷谷里走回来
找到你遗失生命之匙

2017年5月25日

骑士

赶走恶心的蛤蟆
他用荷叶盖了一间圆房子

在通往城堡的路上
他清完最后一粒石子

用树叶当围腰
用各种彩石来烹佳肴

戴着狗尾巴草的花环
人间，挂满了小星星

黄昏到来之前，把她抱上牛背
他们涉过了家乡的河流

2017年5月26日

过桂山

他的名字里有好闻的气息
就像我立在岐江桥上
她清风一样悄然从身边拂过

当年有无数的山人，商贾
在它的臂弯里系舟小泊
等着岸上那个采青归来的女子

松下有人，铺开素琴
白云故意落下一方手帕
从长江里舀起一瓢水来
我就醉得摇摇晃晃

桂山其实是个南方汉子
他没有半点花招
他把阳光揉碎，撒点花粉
一座座山头，都是

熟透了的山丫苦

2017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