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
夜，铁锹一闪，
切开地的胸膛；
三条大汉，
三条饿急的狼。
铁锹撕又咬，
扒出了新鲜的‘肠’——
一只瘦瘦的棺材，
里面躺着更瘦的娘。
“娘，您前天刚睡下，
儿今夜带您去‘回向’。
胡大给您留着门儿，
老阿訇是那样讲！”
一阵晚风呜咽，
满地落叶成行。
昏黄的月光下，
涌动着波浪般的
六只肩膀……
2.殇
一只螺母，
能有多大力量？
指甲盖大小，
摸起来冰凉。
藏着铁的狡黠，
生成钢的模样。
从不奢望
有朝一日
能作后羿的箭，
战神的枪。
可谁成想，
它却一下射落了
三个太阳——
日昆、日刚和日强，
老马家的希望，回回儿郎。
眼看着父亲倒在
进城的路上。
而那卡车已瘫痪，
司机早隐藏。
爆炸后的轮胎，
一脸无辜的模样。
六只小手掩不住，
六角形的伤。
从指缝间流出，
一片玫瑰色的海洋。
“怎么办呀！
我那寡妇娘？”
从今后，
咸的是水，
苦的是糖。
梦醒时，
怨怨胡大，
恨恨上苍。

3.铁匠
上苍上苍亦有情，
   陌路相逢一阵风——
热闹的巴扎上，
是谁满面愁容？
是谁的叫卖声
像那失群的雁儿，
雨中的秋风？
是您，我的寡妇娘！
三丈半的土布呦，
心血织成。
却不料，布价降，
饱了阿大，饿了阿侬。
忽然天空如墨染，
大风摇树像拔葱。
将娘的白布夺走，
铺道发疯的“虹”！
张铁匠，尕汉人，
压住布角抬铁砧。
风过天晴收拾去，
次日送回马家门。
“这怎好，劳费心！”
甜茶当酒表热忱。
杯儿也未动，
他笑笑便起身。
从此后，
风是他脚，
雨是他身。
三个男孩
看看张叔，
想想父亲。

3.婚
老阿訇胡子笑开花，
穆民从此多一家。
尕铁匠和马寡妇，
婚礼宴上把手拉。

此日清晨净过身，
此后事事依清真。
三个男孩有依靠，
好像小树长住根。

回回乡里开炉火，
火花点点溅天河。
打出农具十八样，
快似秋霜不用磨。

阿大放学帮扯炉，
阿二偷种菜几窠。
唯有阿三最安静，
摇篮跟前哼儿歌。

小弟弟，似玉琢，
圆圆脸蛋浅酒窝。
铁匠回来亲一口，
挑灯夜战再赶活儿！

幸福飞逝如闪电，
世间最毒是人言。
阿大去上学——
“卡非儿，卡非儿，
咱莫与他坐一边”；
阿二去种菜——
“卡非儿，卡非儿，
走路绕过他家田”；
阿三带弟玩——
“卡非儿，卡非儿，
身后火狱烧得欢！”

小弟弟，不懂事，
听了新词觉好玩。
学话先把妈妈叫，
第二句，“卡非儿”，
幼嫩童声炸翻了天。

可叹甜水不能喝，
可叹好屋住不安。
铁匠辞别老阿訇，
一家返回旧田园。

     4.葬

                 时光一去十八年，
弟弟日龙长成半大汉。
父母先后都弃世，
且喜四儿在床前。

妈妈临终眼不闭，
双眼痴痴看“圣历”。
阿大明白妈心思，
要回马家一块地。

分葬话儿刚出唇，
一下惹恼张家人。
叔伯屋中掀桌椅，
姑嫂街心骂孽根。

推出日龙来说话，
“你爸岂能成孤身？”
任凭兄长苦哀求，
日龙默默如不闻。

十个人按住六条膀，
六块板盛了娘的身。
每块板上八根钉，
钉钉刺破三颗心。

从来好事不出门，
消息飞传马家村。
棒回回赶来三卡车，
口口声声要抢人！

锄耙斧矛乱纷纷，
亲人到此也不亲。
阿大喊一声，
人群两下分。
“哪里死来那里葬，
人生何处不归真！
哪里活来哪里死，
 我们同意葬母亲！”

“逆子！”“卡非儿”
“大哥，你好混……”

       4.归真

阿大夜访老阿訇，
胡大慈悲巧计生。
移来娘身暗合葬，
孝行最重《可兰经》。

风如刀，夜如霜，
三人归来气仓皇。
阿訇急忙行大净，
七尺白布裹亲娘。

转眼红日升东方，
点点白露湿衣裳。
阿三忽然说不好，
“昨夜太匆忙，
我把钢钎坟前忘！”

坟边寻个遍，
难道被人见？
阿大心忐忑，
找弟把情说。

日龙开门心欢喜，
甜茶水果招待伊。
“多亏一言解纷争，
大哥毕竟懂事理！”

欲言而又止，
无语且归去。
送走好大哥，
四弟关门泣。

墓园无人闭，
晚风声沥沥。
铁匠坟墓前，
日龙兀兀立。

“爹，您别气，
那，娘心意。
从此我常把您陪，
天荒地老永不弃！”

祝罢挥钎来培土，
头上新月弯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