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且慢!我想起来了
前些年,余光中写了首《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
把我醉驾也入诗了,确实那进口的威士忌比鲁酒烈多了
那盛情的汪伦又摆阔,猛叫胡姬灌我那洋酒
余光中也不够厚道,明知我醉了
他还坐副驾听凭我飚车
“限速哪,我的谪仙,是九十公里
你怎么开到一百四了?”我晕,还说风凉话,他分明就享受嘛
回去还写了《高速的联想》和《秦琼卖马》
说什么车性即人性,说我与王维相比,必大不相同
说我猛骋跑车,会到见山非山见水非水的速度,
违警与否,却是另一件事。好了,那天被交警盯上了
他倒也够哥们,跟我换一个位子,
并帮我先垫六千块的罚单
说等我《蜀道难》的官司打赢了之后,版税到手
再还他好了。我靠,我那六千块都欠到今天了
什么鸟出版法还没解决——
(回响)“没有欠条,人生也是不完整的。”
没有拿五花马去当酒喝的盛宴,算不算
盛宴?没有取千金裘去典酒饮的饭局,算不算
饭局?岑夫子,丹丘生,没有你们一起侃一起喝
这人生岂不是无趣?来,穿越就穿越
我的苏家乡弟,趁孟德公还在
我挟龙门,你领赤壁,然后再烹羊宰牛
再一通电话,叫上咱哥们,贵阳的南鸥、西安的伊沙
北京的中岛、深圳的李晃,长沙的杨林、广州的杨克,都叫上都叫上
对了,还有台北的余光中,他那六千大洋可以不还,酒不可以不请
店小二,派几架光速载人飞船去接他们
钟鼓馔玉不足贵,再叫上玉环和飞燕她们与君歌一曲
倒酒的也要换上几个养眼的,比如,林志玲
哎呀,不怕不怕,千金散尽还复来
会须一饮三百杯?不够,不够的
与君再歌一曲又一曲,还是惟有饮者留其名,来,沛公
鸿门有宴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楚汉之争早过时了
项庄舞剑,换掉,樊哙闯帐,扫兴,
贺知章、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几个酒鬼
略输情意,也没新意,都换了吧
裴力士、高力士,安排一场贵妃醉酒吧
古人今人若能交错觥筹,就在这一宴,来,三千醍醐
来,饮如长鲸吸百川,来,高谈阔论惊四筵
安史之乱爆发以后,我获过罪、入过狱、坐过牢,
很久都没这么爽过了,来,天边要黑云压城,厚些再重些!
我干一杯,天公你要闪一下电、响一下雷——
来,刘玄德,你就给我装吧,筷子再掉一次到地
曹操,你就给我吹吧,煮酒论什么英雄?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来,小乔
来,大乔,咱们干一杯,江东群英会也不过周蒋两同学小聚罢了
来,罗贯中,跟我奋髯狂饮、衔杯漱醪,什么黄巾起义
董卓之乱、赤壁之战,都比不过这一杯,来来来,把你《三国演义》中
有名有姓的人物1191人全都叫上吧,武将436人对不,
文官451人对不,汉、三国、晋的皇裔、后妃、宦官等128人对不,
还有配角儿176人对不,我没醉没醉,再干一杯
来,吴承恩,连神仙妖怪一起叫上,来,施耐庵,把梁山好汉全都叫上
也千万千万千万别漏了风情万种的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贾氏,
对对对,怎么能少了“四大饮妇”,哈哈,唯有淫者留其名,都来吧
来,曹雪芹,把大观园的娘儿都叫上吧,尤其是金陵十二钗,
来,我来点名,林黛玉、薛宝钗、贾元春、贾探春、史湘云、妙玉、贾迎春
贾惜春、王熙凤、贾巧姐、李纨、秦可卿,都到齐了吧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跟我杯盏得意须尽欢,须尽欢!
将进酒,杯莫停,就算苏秦、张仪、陆贾、郦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
安能劝我停杯哉!来,项籍,再来一杯!
鸿门有宴来几时?我今停杯再问之。但见
此宵从海上来,此刻,刘伶正在大道上裸奔呢,
他每次喝醉都这样放浪形骸——
将进酒,杯莫停,我醉了,管它咸阳在哪,新丰在哪
一时风云际会,我把这宴摆到鸿蒙之始
来,盘古,干杯,来来来,女娲,干杯
◎鸿门宴
肆无忌惮地宴请一场剽悍的大雪
今夜,万物被覆盖,宇宙如
巨冰柜的胃口急冻,零下的历史
让我一个人回到鸿蒙的门,不必是
冰川世纪的饭局,混沌大餐,也不必是
西元前的晚餐,古老的东方——
还是我念念不忘随身听的电量,今夜我必须在场
今夜,神必须逃离高岗,今夜我必须胆大包天
不动一兵一卒,不掀翻一桌一凳
不碰飞任何一条大江大河
今夜我必须把这碗不惊动任何时空的大海
一干而净。我的心必须干干净净,一分一秒
没有战乱,我的对面没有刘邦
没有范增献计,项庄舞剑,我没有对手
今夜我必须自斟自饮,对我的孤独谢罪。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千山归降,全世界尽挂白旗
我的须发也要长到二千年那么长
今夜我必须气吞山河,以浇胸中八万里之寒
把楚河汉界全还给这半握的苍凉
一侧耳就有了将军令,一弹指就有了广陵散
一仰头就有了乌有之乡,我的对面
全是空案空座,王霸都自刎了,
诗人都投江、卧轨了,再无英雄怒叱,
再无美人娇嗔,慷慨从来不曾这么慷慨于我的爱
我给我戴好银盔,我给我披上黄金甲
我再给我凌空划几下,就解下三十功名半百浮云,
今夜,我要邀请我的心出来舞剑,我的血出来
仍不断为我温酒,我的骨头出来,仍不断加炭
我的肝胆出来照明,夜已深,宵更深,
我的瞌睡虫出来四面楚歌,我的酒嗝出来十面埋伏
我的灵魂也出来了,仰首环顾,大雪顿停半空
我看见我正与隔世怔忡的我相逢于苍茫之中
寒风也骤然在我面前刹住,我也瞿然惊见
史前之我,垓下土,霸上尘,我的右手跟我左手化干戈
我的前脚为后脚送玉帛,我退三步,世界
就用海阔天空为我加冕,还有什么让我不痛快
来,要拼就拼爹、拼马爹利XO——这一杯豪气不请自来
这一杯我和自己称兄道弟,我是秦兄,我也是楚弟
我在这里,自有悲凉作陪,悲壮作伴
但也令悲伤无法近身,让悲哀无法企及
今夜我必须把这碗不惊动任何时空的苍天
一干而尽。我的心必须明明白白,一寸一厘
没有轻浮,我的对面没有银河系
没有太阳系,也没有中文系,我没有对手
今夜我必须自斟自饮,对我的孤独谢罪。
◎新赤壁赋
如果诗史给我一场战事
我也会选择赤壁,夜煮大江
口惯狂言,我必须把对面的孟德拿走
也把瑜与亮撤走,如果
真的需要一场大火
我只烧我不可一世的天才
但是,面对一个词的烟飞灰灭,诗能做什么?
自许昌而新野而襄阳而当阳而江陵而巴丘,冷月一路
追到赤壁,几经辗转我的心原来就是那只猿
猿声咬紧牙关,夜长和梦短抱在一起
军爷,还我孤独──
是风口浪尖的时代最先失去我吗?
但是,面对一个字的折戟沉沙
一行句子依旧是乱石穿空
我的诗依然是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之一
我的诗早就奠定了我是当今的诗歌皇帝
如果有败笔,则文字也有败将
我岂能输唐李宋苏,略输文釆的
将是太白太白太白的东坡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掴明瑜的
暗喻──如同耳光一般响亮。
如果,不是建安十三年,那么一定是公元2014。
如果赤壁给我一首史诗
我将邀请江北的八十万将士擂鼓为我配乐
仗可以不打,诗不可以不吟
都过江来吧,阿瞒阿允阿瑁阿干
千八百年前的东风读着乱发,千八百年后还是乱世
千八百年前读着袅雄,千八百年后我的大寂寞
还未走下长坂坡,我前额还读着东汉末年的烈风,
我的后脑勺早生廿一世纪的反骨
今夜,我将不魏不吴不蜀
今夜,仅有一场豪雨
可以为我的抒情打天下,只有一席大雪
可以为我的诗打江山,今夜我必须呼风唤雨
从豪雨到大雪,今夜我必须倒背如流
我读到丞相曾经短暂地回到过摩擦的星群
一棵弯月上挂着他的外衣
白露大片大片参加的诗歌朗诵会上
如果史诗最后只留我一个听众
那一定是薄耳的冷月
二
“请问北宋怎么走?”
是,子瞻约了我和子美去赤壁与他对饮
他说他刚写了《念奴娇·赤壁怀古》,自觉是杰作
要请我们立刻过去分享,我们在边走边打他手机
“赤壁就在──现在的咸宁市!”
子瞻又来电反复叮嘱。依他指的路向
在鄂南边陲登上了小火车
沿着蜿蜒起伏的山区铁道缓慢爬行。列车像一只
挂在在险峰和山壑之间的玩具火车,
惊险无比地蠕蠕而行,高高的政治
为什么这陡峭的时代,一再吐纳我们于夕曛
拜风台。赋堂。
留仙阁。
酹江亭。
栖霞楼。此时,每经一古迹
我们都不敢要求被宽恕,
呜呼,谁的赤壁已无横槊气,谁的黄州尚有弄箫声
此刻、我们打赤壁矶头走过,鱼也甚惊
惊出月一钩,帮助我完成我们必须的怀古
呃,这首诗还强行安排我们凭虚御风
所以我们永远是一个冒犯,从左悬崖
我们坐空中缆车过右悬崖,
一眼望去,我们叫滚滚长江从我们底下过
再叫亚洲首屈一指的电影配乐师岩代太郎放出唯美的编钟
再在东边的故垒加上浩瀚的擂鼓声,碰撞交击的木吉他
还叫上吴宇森导演,在下面即时还原火烧连营的故事
金城武饰孔明,梁朝伟饰周郎,林志玲饰小乔
好吧,我们承认我们太奢侈安排我们的想象力了
我们在政治上的局限,诗歌来漂亮解决了
子瞻也太豪爽了,他说他的《水调歌头》
前段由王菲演唱得了一大笔版权费,他说他有钱了
他还叫我们坐飞机来的──
“千杯不醉只醉月光,会心一笑不必讲”,
子瞻也是不可多得酒友啊,
我确信这个从未谋面的百世网友是知己。
所以我才不辞年代久远
杜撰这千古一约,就像民间为他杜撰一个苏小妹
再嫁他的学生秦观,这种美谈我岂能不占一份
我还带上子美同往,此等良伴我怎能缺少左右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子瞻懂我啊
我一路都在玩味他这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三
我没去过香城泉都,但却到过赤壁
就像我未能与东坡居士生在同一时代
却能与苏子谈笑风生,拼酒斗诗
我还能向谁打听,通往渔歌故国的道路
大江写了千岁也没写完它的遗言──
落日的遗像,却在有河有山的地方到处乱贴
自黄州而常州而汝州而杭州而惠州而儋州
贬谪,贬谪,诗人却是愈向南愈能愚弄江郎
诗高震帝,活该这一遭哪。而高速公路上
我飚诗也飚出宋唐的尖叫,快追上了苏词李诗
我也就追上了我的
前世。现在,我正在超车道──
语速比车速更快,现在,并驶齐驱的场面就要来临
我强行设计了这一恢宏场面,完全不顾
时空的交通法,更不讲语法
我霸我道,我行我素,此时
我就要越过夏口西、武昌东,我叫赤壁
赤壁就惊涛拍岸给我看,卷起江山
如画的夫人一一离家出走,人物销铄,
尘迹荒凉,我就要吟怀逸发,
我就要成为风流人物──我还能向谁借问
洒家何处有,杏花村的牧童犹未生
小乔还是小乔,孰若东吴周太太
我要不要再写下去,赤壁无此坡翁
天姥无此谪仙人,白话诗无此高氏。
此时,我的子瞻,我的和仲,在宋貌似是苏辛
就像在唐貌似是李杜,但此时,一定是苏高
苏高血马、就是苏高血马也输掉的千古万古
从此绝尘,一骑多少浩歌
彻昨夕话说铜板琵琶,算也是豪杰了处
而如今王朝云王闰之王弗弹啊弹
该哪一曲了
念奴娇,浣溪沙,水龙吟
还是水调歌头,我该不该告知──
我的笔名也叫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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