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    故   乡   辞         杨治军


稻梁谋
青年之前，我对土地的熟谙尚且不够
我不欠流汗的火候，不欠俚语和南山
只欠喂养家族的一灶旺火
泥土寒舍，老梨树落下花瓣，春秋有序
风贴着汗水把我30多年的童谣带走

我只在梦里打马江山
一根薄草试图比划绿色
更多时候，说祖国
说爱，说大话，说山高和月小
想来附带沉重的叹息


竹外桃花
所有的麦子在早春阵列起来
桃花含笑，过滤掉一个相思的心跳
自从患病，我就讨厌鲜艳的东西
那时也是三月
我开始把一年完整地交给病床和洁白

我看到花树卸下心事，再扎起绿色翅膀
我把只有一个养子的病友陪到出院
他儿子白天在工地，夜晚回来
趴着他的床边昏昏睡去
银杏树褪掉呓语的麟皮
那儿子给我发来短信：父亲去了

我在大雪无垠时康复出院
回望时没有风
我的命理留下深刻的一刀印痕
一切都瘦了，日子是扁的
我必须收回一些放肆的想法，一些壮志雄心
春江水暖，现在，我要快速赶回光阴的肌理
倾其一生，细细照料我周遭鲜亮的生活


一    定
水漫起来，有着宽容的目光
以浸润的方式摆渡春色
白露河两岸，猫爪草们头顶鹅黄色的花冠
在紫云英的后面
他们邂逅飘摇着乡愁的风筝

一定有一座冒着炊烟的村庄
一定有梨树在小院安坐，东西各一棵
有一头老牛在反刍时光的脚步
然后，我的老父亲去了南园
在他的背后，春天的油菜花
私藏了他的脚印


生长的方式
我们相聚，春天里，第一株桃花
她开放，然后梨花，紫云英
然后燕子带着旧爱,麦苗带着长足的发展
河坡戴着蜿蜒的皱纹，然后顺理成章
我给自己取个叫水乡白杨的网名
然后我僵卧孤村，
一米阳光从寡薄的茶水里偷走流年

在故乡，我有着踩不完的泥泞
这可贵的泥土情结翻过我的青年忧伤
我不舍得掸掉
我要它和我的淡饭一起，粗茶一起
徐徐憔悴

夜晚的马蹄
这光亮的中心，火把，雨水浇不灭的想法
加入一个人的行囊，远走他乡
春风在左，马蹄糊涂驿道荒凉的旧账

我梦里的阳光万丈，我怀疑过他的亮度
他在众神之上，在我的缅怀之上
毫不减损我的忧伤

抵   达
我穿过田野，山峦，炊烟，铁轨的道理
风力发电机站在苍凉的山头，它静止
这是沉思开始的滋味
一个人，他如果困了，关上心门
那么河流改向，城市在落日前就倦了帆影

可是我抵达这个城市
花期之前
樱树只有光秃而又冷峻的手脚给我袒露着

北庙集老街
向西的道路略窄，冬天的屋茅草气若游丝
那些若干年前临街的摊位，货物和人
一半已在时间里消亡
一些喧闹，我至今还怀念的过于热切
对这个小镇的想法和回忆
多年以来，深入我的命理

向南的街道略宽，阳光高过房顶的青瓦和老槐树
30年的记忆，一个少年的童谣，偌大的钟声，俚语
在白露河的左岸
人间烟火，一直忽冷忽热,悠然和漫长

清   明
怀念高过所有的庄稼，村庄，杨树
倾诉长过故园近旁的河流
油菜花的金黄契合悼辞和缅怀
纸钱的味道高古热烈，鞭炮符合此刻的沉默
故乡
用一场细雨擦洗我归来的虔诚

面对往昔沉重的一堆心事，我献上双膝
一个人说着阴阳两隔的衷肠
述说前程至今的暗淡疲惫和忧伤
更多时候，这紫云英的故园，江淮大地
死是如此安静
生是如此彷徨


秧苗青青
在静夜开始沉睡，这故乡的温床水土均匀
旧年月的半夜里，手持灯盏的老父翻看芽苗
从茅屋的晾地出发，走向秧田
这细小的绿色，怀揣丰年的壮志远行

一定有一只白鹭在俚语里等候
有一滴露水挂在秧苗的蛾眉
炊烟的更远处，牛儿吃草，慢条斯理
我在短笛的回眸时遇见四姑娘
稻子金黄，我们开始收割成熟的婚姻

最后，所有的温暖都要学会渲染灶台
稻草的火候至始至终喂养日历
除此而外，你会知道
一草一木都有着风雨的不老传说

与父 辞
已有两年零三个月，您离去，关山遥远
梦里长夜，我淘洗你老酒的浓香
没有风，你的目光柔波万里
你矮小的身板，刻画着乡路绵长
旧三轮车，北庙集，黄土上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弥留后的安静，这故园从此的荒凉
野草忙着覆盖青青的坟岗

做一株葳蕤的植物，你熟稔庄稼的习性和农事
而今，春风已暖,适合耕种，平原上我们把您丢失
纵然五谷丰登，再不见您风雨归来
父亲，我熟悉的事物缺失着你蹒跚的一笔
一把酸泪，诚如今夜的青灯之下
我又开始把给你的呼喊擦得鲜亮如昨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待
现在说春暖花开，说事态，都已轻薄
你必须习惯老去，默然麻木或者一笑
多年前的那个你走丢了，或者死去
你要知道
忘记一个人会轻而易举


想想山坡是经典的，他软绵但雅俗共赏
河流是经典的，他知道汹涌喘息，袒露和无奈
路却不经典，也不厚道，一别之后
野草轻易就把那些海誓山盟的诺言覆盖

你看，我说过的这些光阴，具体的人和物
一晃，又过去这么多年

一条河流的汛期
这滩涂，我的泥巴脚印远走了
水坝处有渔民冒险的营生
更近处，一对恋人以河堤为背景忙着拍照

近旁的滩涂野草疯长，一头牛的慢条斯理
契合安静和温暖，它反刍的时光更适合我想父亲
这一场雨后，他在地下沉睡已经两年多


杨治军：男，七十年代生，河南信阳人，现在郑州。1993年开始发表作品，有诗歌，小说散见于《新民晚报》，《大河报》，《河南诗人》，《诗潮》，《百花园》，《绿风》，《星星》，《奔流》等报刊，河南省作协，书协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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