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在白马山柿园摘柿子

我在他的军服上读到了疲惫
还有眉宇间挂着的忧伤
几个晚上，我试图劝他喝酒
他不喝，静静坐在那里
像关禁闭
我在那本《山东文学》里读他
在学员手册里揣摩他
直到那天下午
一群女诗人把他逐到柿子树下
才看到他的笑脸
其实，还有一半是秋阳映上去的

柿子树很高
柿子又圆又红
她们试图靠尖叫把它震下来
也有人朝他递杆子
他稍作犹豫，便开始脱军装
他的手指很机械
每解一粒扣子都要停顿一下
解开最后一粒扣子时
他又微微笑了下：谁叠好军装
谁就吃第一个柿子

那天的落日也像一个大柿子
很红，很圆
晚上，他终于答应陪我喝酒
并告诉我，培训结业
他也要转业了


那月，他开始为军营写诗

他把记忆存储在酒里
几杯下去，它们便浮了上来
他说，他本来不写诗
是连长用鲜血把它浇出来的
那是2008年的5月14日
一个临近黄昏的下午
他俩奉命钻进一个废墟
这是他第一次把黑暗当敌人
把陌生人当亲人
第一次为残垣断壁写遗书
把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
装进短暂的念想里

突然，一阵坍塌像个沉闷的酒鬼
踉跄倒地
一只手，像神灵迅猛把他推开
一声雷鸣，带着剧痛
直接把地狱击穿

从此，他的连长就活在血泊里
他不敢饮酒，一饮
连长就揪心地疼


那年，他放弃学业穿上了军装

他来自荆州的一个农村
那年，他是一名高三的学生
从四月开始，他就一直在搬教室
从楼房到平房，再进帐房
读雨的时间超过读书
那阵子，他也经常跟在战士身后
读洪水，读管涌，读决堤
甚至阅读过死亡的许多章节
让他刻骨铭心的，还是一名政委
接到一名通讯员的报告之后
那一刻，他正提着一壶凉茶
走在零乱的堤坝上
眼前，是一群刚刚躺下的战士
那名政委足足犹豫了一分钟
突然泪流满面
撕声力竭地吼道：全体列队
带齐工具，出发！
事后他才知道，那次冲锋的目的地
正是他的老家

那年，他考上了大学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
他悄悄来到那条堤坝上
他说，那一夜
他的青春也决堤了
把一切都淹没了，唯独星星
还在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