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夜归人
一些宋人在月陂亭歇脚后
打驿道徒步经过步瀛桥
他们月下步子懒散,不急不缓
有说有笑,讲了些什么
我们完全听不清
后来,元人、明人和清人
陆续经过步瀛桥
月下不急不缓,有说有笑
同样我们完全听不清
打手电的夜归人
你照亮归途,照亮步瀛桥桥面
你想在古桥上喘息和停顿
还想顺便照一照谢沐河
看看淌水的清脆,游鱼,看看
雄雌二水如何合谋,看看它的流向
月下的你,有些疲惫和沮丧
有些囊中羞涩,你的灵魂
先于步伐经过了步瀛桥
你若不打手电,南槽门不会开
绕到昂山,北槽门也不会向你开
我们想去看升堂
历史长河里信马由缰
我们去谢沐县衙看升堂
坐高铁要走两千余年
抄近路穿越上甘棠
至少也要一千二百余年
县太爷走马上任
“尔来龟让,吉人天相。”
大喜啊,遂筑九米高台,乌龟形
头脚齐全,超过前台神龟背
威武声中一顿胡断又何妨
我们想去看升堂
我们更想当回县太爷
惊堂木下跪冤主
老爷我吃了被告吃原告
他娘的各打五十大板皆欢喜
我们爬上县衙遗址
一片菜地,残存着七百个春秋
八个朝代,静静地躺在冬日暖阳里
青石基础坚固盘踞
俯视沧桑的窄巷和无垠的稻田
宋朝的光线
当我们好奇走进果园拍照
有了偷摘冰糖橙的想法,我们没有摘
那样可耻,我们宁可选择在果树旁
撒尿,总比偷高尚:
我们这样高尚了一整天
当我们好奇走进理发店拍照
请刚下楼的妇人当一回模特
妇人端坐在旧式理发椅上,我们从墙壁上
的镜子里拍,妇人还转过身来
依在镜子旁,做着娴熟的吹长发动作
前提是妇人必须把旧窗打开一些
让宋朝的光线从古街照进来
除了文昌阁,过往步瀛桥的古人和今人
我们还拍标有价钱的喜鹊的鸣叫
拍土地里蜿蜒的白色长龙和保护伞
我们若要拍下全部的宁静
重点拍拍长满白硝的旧墙,木门和锁
门当,青石板路,三只打闹的小狗
惜字塔,暖阳下带孩子的小媳妇们
拍拍围堤之内李白和杜甫的月下对话
硝
巷内潮湿阴暗呀
屋里灯火通明
从月岩赶往上甘棠的路上
我已宽容一切鸡鸣
当遭遇了硝的伏击
在朝阳下,在窄巷
在即将撤离前夕
有如雪白的精盐般煜煜闪光
类似印象派绘画
收藏了多少可怕的火焰
和能量,穿窬而出的
小青龙挡住了多少寻古的路
这些行将坍塌的老屋
这些泛出粉白的旧墙
经过了怎样的化学反应
郁结过多少不甘和愤懑
在闩好木闩的大门上
在锈蚀的门扣上,加锁一把小铜锁
当又开始向异乡远行
前方等着的是逝去的亲人
到寿萱亭去
去吧,在这个静寂的古村
我要趁着朝霞的战粟
一个人起床独自到寿萱亭去
去读读亭内“81个他字歌”碑
而两代拖拉机联合着,一前一后
赫然陈列在谢沐河畔,它们
朝向文昌阁,鸡们在不远的路缘交谈
和觅食,鸭们在溪沟里清洗忧伤
收割后,稻草扎成人的模样,除了
没有眼睛,有如一群赶集的农民在聊天
成片的香芋虽到垂暮之年
有如吸血鬼一样吸尽大地最后的乳汁
肥沃的土地上,小部分红薯
仍在地里,大多数红薯挖了出来
被装入编织袋,囤积在冬日的旷野
等待有人接它们回家去酿酒
我选择了沿古驿道往南走
约半里许,寿萱亭在路口等我
石木青瓦结构,亭内两侧墙体中
碑刻二方,明显使用很多个“他”
(原载《湖南文学》201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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