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壁组章


@  淇水悠悠，掬一捧千年的绿，漫过时光的钟摆

      1

      雨夜。一粒初夏的萤火撑开星空的巨伞，徜徉在《诗经》的河流里，聆听淇水的涛声。岸边，有繁芜的花朵，在绿叶里层层叠叠摇曳出粉红、浅紫、淡蓝、嫩黄、大红的色彩来，为淇水之湄印下一枚缤纷的钤记。
      河面，有清亮的雨点，高举又放下摘自尘世的爱恨。雨声清越，仿若三千多年前的二十一根空弦，在一双素手的弹拨下，将每一滴来自云朵又终将回归云朵的无根之水，轻吟浅唱成历史的模样。
      初夏的芦苇，早在去冬的枯萎里挑拣出丰盈的心事。假方块之汉字，为自己搭建一座繁盛的庙宇，或是一座空芜的城池。
此间，有金黄色的小鸟逸出，衔来商周的竹简。“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总有宿命的风，结算旧日的伤口。

      2  

      打开历史的河流，摘出《风雅颂》的诗篇，捶打成纤夫的号子，将浩浩汤汤的淇河之水，牵引成淸风十里，灌溉鹤壁之城。
在这个初夏的雨夜，水鸟忽远忽近的歌声，跋涉成山高水远的长短调，还原一曲汉赋的清风道骨。
     有橹自天边来，摇曳出一盏漂泊的渔火，也摇曳出魏晋之风骨。雨夜扁舟，可写诗，可作画，亦可怀抱琵琶，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心事弹奏成一首唐诗的磅礴。
      或是，燃一炷香。双手合十，将半生的漂泊，缭绕成一阕宋时小令的明艳与温婉。
      或是，烧开一壶茶水，在茶叶起伏明灭的光阴里，和着淇河的涛声，将元曲的千回与百转植入掌心的温暖。
      或是，手握一卷书。在繁复浩瀚的汉字河流里，品读几页战国，捡拾一段春秋。或是，笔走龙蛇，书写一段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结局。
      其实，在雨夜，行舟天地与淇水之间，最好的方式是自省，是慎独。仅用一个词语，即可招安你蛰居半生的不甘。

      3

      淇水，在时光里坐怀不乱。巉岩之上的古松，偶有松果落下，跌宕进它不改初心的一泓静默之中，发芽或是沉沦。偶有小兽，投石问路。淇水，在一片苍茫中深藏不露，如缄默无语的老僧，禅定。任千年的绿锈，漫过时光的钟摆。
      淇水之岸，有鹤归来。历史的风，剪开一粒鸟鸣，剥离出许多历史的典故。这只鹤，可曾享受过卫懿公的俸禄？这只鹤，可曾领略过鬼谷子的灵机妙算？这只鹤，可曾见识过荆轲刺秦的壮士情怀？这只鹤，可曾谛听过治水的大禹那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匆忙步履声？
      这一泓清澈见底的淇水啊，从《诗经》里流出来，流了三千年。“淇水汤汤，渐车帷裳”……你可见，天上的云朵在此也放下了身段。一苇渡江去，一苇渡江回。将数千年的涛声，折叠成眼前这一泓深深浅浅的绿。在这一泓描不尽的绿意里，典藏蓼兰与芳草，宝剑与红颜。
      一位女子，长发束带，一袭长裙立于这淇水之岸。看云朵掠过，芦苇轻摇，看屋舍从暮色里渐次长出伟岸的模样。
      两岸青山渐隐，云朵也迷失了方向。夕光点亮她已渐生白发的额角。青春已逝的心跳，和着悠悠淇水的脉动，缓缓而歌。
     “岸边的寺钟，敲出了冗长的因果。与思念无关的偈语，轻拈一指菩提。在佛掌的一收一放里，木鱼游回了南海，不染尘埃。”
     淇水汤汤，越千年而不改。她将两岸远古的贫瘠与荒凉，剃度成如今沿岸随处可见的富庶与丰饶。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淇水悠悠，掬一捧千年的绿，让它漫过时光的钟摆。

     @ 先生，你是汉语豢养的一支长矛

      先生，时光很重。重到我的一双素手无力将其高举过头。有穿越千年的雾，不肯擅离你的山门；有淇河之水，跌宕成每一个  落日的辉煌。有一粒粒鹤鸣，剪开深山的白云，茅舍的炊烟，将云梦山的奇峰，绾成一束冲天的发髻。
      我只有匍匐下来，任阳光为我剃度，撇去我肉身之重，唯留灵魂之轻。在尘埃中渐次打坐成一支狼毫的模样。只等落叶铺成一张宣纸，我就可尽情挥洒，笔定你一十四篇竹简中的江山。
      先生，历史很厚。厚到我的一双肉眼，无力将所有的诟病摘出。在历史的这本线装书里，有汉字的长矛，戳破刻意的谎言；有汉字的盔甲，守护住不为人知的阴谋；有偏安的战火，引渡指掌间短暂的和平；有遁隐山门之后的江湖，刀剑与肉身一起渐老。
      我无从析义你布下的迷局。任混沌将我的臆想生发成一个无比辽阔的疆土，种下月色，种下修竹，种下两袖清风与一枕黄粱梦。
      先生，光阴很长。长到我的一双胳膊，无力丈量它的春夏秋冬。我甚至纵容自己，在假想中撑起一叶芦苇，轻而易举地就漫过了你水袖里暗藏的江河。也假想过自己，在你虚拟的战场上策马疾驰，仅用一招回马枪，就可扫尽人世间的阳谋与阴谋。
     我知道，你倾尽了一生，在心头豢养出金戈铁马，长河落日。你写在竹简上的每一个汉字，都是你潜伏在山谷里的一支奇兵。我就像是一名涉世不深的士卒，一脚踏进错落的光阴里，不小心就虚化成那世里的独白。
     先生，春风很暖。暖到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要落下来。蝴蝶迎着淇水照自己带斑点的翅膀，斑鸠在林间叽咕着上古的方言。一句乡音，唤醒的不仅仅鬼谷子的春天，也是每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云梦山人心间的春天。草儿绿了，花儿开了。此间的花草，不会诳语。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微凉了腮光，却温暖了指尖，也温暖了脚下站立的这一方热土。
      我知道，你在汉字里摆下八卦摆下长龙摆下周易的奇门遁甲……先生，请允许我这样轻轻地喊你，如同春风掠过了淇水的河岸。而你，仙风道骨，长袖揽月，伫立在云梦山，宛如汉语锻造豢养的一支长矛，刺破了跌宕在尘世内外的千年之光。

      @ 五月，打开鹤壁这个名词

      1

      五月的鲜花，漫过了初夏的窗台，漫过了一泓微澜的淇水。
      窗外的鸟鸣，漂白了天上的云朵，也洗蓝了天空颇为盛大的心事。
      一如我，在心中自画的版图里，为一声鹤鸣所扰。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往我心中的圣地——鹤壁。
      可是，我至今困扰在文字堆砌的城堡里，为明日的面包而奋斗。
      鹤壁，这个名词，在去年初遇的征文启事中，张开明媚的笑脸，向我发出热情的邀请函。一不小心就沦陷成我心中的动词，每天都小声地在我耳边絮叨：“去鹤壁，去鹤壁……”

      2

      如果，思念是一辆绿皮火车，那么我将乘载这列名叫“思念”的绿皮火车，完成对一座城市的自我抵达。
      五月繁盛的鲜花，盛开在古意盎然的墙头，低声唤，悄声吟。宛若远古的美人，娉婷了初夏的时光。
      五月的月色，也偏安于这个商周时期叫做“朝歌”的城池。《封神榜》里的人物，曾经明火执仗地劫持了这座古老城池留给我的全部记忆。
      我打开了鹤壁这个名词，就如打开了一本厚重的线装书。扎龙的初夏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马家寨尚带余温的烽火涌了进  来，淇园修竹的绿意也漫了进来……
      曾经临水而泣的许穆夫人，用她的才华惊艳过岁月的烛火。用小楷临摹一遍《竹竿》、《泉水》、《载驰》吧，你会在一位远古的小女子的字里行间，体验到一种博大的情怀。
      白衣的荆轲，在一曲“壮士去兮”的悲歌里，如同一把出鞘的鱼肠剑，奔赴的是一条没有归路的河流。
三过家门的大禹，他袖中的乾坤，截留的永远是一截泛滥的河流；而心中典藏的，永远是黎民百姓。

      3

      五月，打开鹤壁这个名词，如炼的光华就漫过了我内心的城池。我想去鹤壁，带上我个人的烙印。用我浅显而朴素的文字，精雕细刻成一朵最细小的浪花，致敬给淇河；用我饱满而丰沛的情感，摘出笔尖的菩提，敬献给大伾山上那一尊遗世独立的大佛；用我温柔而热烈的呼喊，唤醒南山峭壁之上一棵古松的诗意芬芳。 
      然后，我想停下来，在鹤壁。找一条开满鲜花的小巷，一间陈旧而写满古意的小屋。葡萄的藤蔓缓缓爬上了墙头，绿叶悄悄舒展了握紧的拳头，藤须静静卷起小小的耳蜗，倾听源自这个尘世的温暖。
      然后，我坐在麻石条铺就的院落里，等着清风为蔷薇与木槿做好盛开的铺垫。然后，在尘世的炊烟里，烧开一壶新鲜的茶水，放上几片素色的茉莉花。在氤氲的香气里，在一粒鹤鸣的温柔低语里，等待一个熟悉的叩门声，轻轻地敲打在我的心坎上。
      清风徐来，心扉与木扉应声而开。鹤壁的鲜花，已开了满怀。

   
作者简介:邹冬萍,女。江西省作协会员，江西省2015年青年作家班学员。各类体裁作品散见于《星星》《诗选刊》《延河》《天津诗人》《散文百家》《佛山文艺》《创作评谭》《江西日报》《星火》等百余家刊物。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6卷》《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2016卷》《2016中国民间好诗》《中国诗人当代生日庆典》《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等多种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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