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记得农谚
谁还记得几句农谚
只记得五月的老家蝉声初唱
蛙鼓把农事敲得喧天响
我们兄妹紧跟在父母的身后
一脚一脚踩熟了泥巴里的时光
一棵秧两棵秧无数棵秧插下去
翠绿秧苗像写诗样写满了水田
静候秧鸡布谷的催唤
想得起农事记不起农谚
而今还乡,少见翻耕的水田
燕子无奈,只好在草地上盘旋
数得清的黄牛好久听不到响鞭
在树荫里伸着肥肥的懒腰
我越来越小的乡村
越来越少的乡亲
种不种田,没人在乎
国家粮库的谷米堆上了天
堆得比天上的星星还满
农谚里生农谚里长
而今我也真的忘记了农谚
难得蝉鸣照就,蛙声依然
只可惜农事已淡,农忙不再
乡村已远,乡亲已远
更多的农谚已远离我们的故园
比故乡更远的光阴
比故乡更远的不是什么地方
是我年过五十的光阴
是我离乡三十年的变迁
三十年也许没有多远
当了大半辈子生产队长的父亲
接受了分田到户,从此不吹口哨
不计工分,不分口粮
少为公社、大队干部派饭
母亲也从此少了一些炊烟的缭绕
三十年却又很远
我失去了留守乡下的父亲
又失去了跟我进城的母亲
姐妹早已嫁人
侄儿已经成家
女儿正在读研
我在外奔跑三十年
足踏异域的阳光
心想故乡的月亮
少小离乡老大回
伙伴鬓变都带霜
那些年管喝管吃的水井与稻场
早已废弃在村庄不起眼的角落
只有面前山的桐花一如从前
依然想喇叭一样吹着故乡的自豪
我左思右想
还有什么比这更遥远
我与故乡相距三十年
比故乡更远的是父母
比父母更远的爷爷奶奶
他们远在更远的天堂
闪电照看人间
雷声轰动万物
这世间,唯有光阴
从来不输我们,也不负故乡
几个人的村庄
我不知道村里还有没有雄鸡
有没有人家养狗
那一夜,我住在叔父家里
月光象从前把窗台刷白
只是故乡的沉寂
难得有几声狗叫打破
听不到鸡叫三遍的夜
更显寥廓漫长
我不知道村里空了几多田地
父亲当生产队长时兴开荒
而今满冲满畈的良田多么清闲
享受阳光雨水,却长草不长粮
面前山的菜地杂木疯传
野生的豌豆花躲在低处
看不见原来最常见的
沾土即生的红薯叶与黄瓜秧
我懒得去数关门闭户有多少家
看一看屋顶炊烟的长短
就知道故乡人烟的浓淡
围拢来看我的只有七八个人
曾经一呼百应,玩一条龙灯的村庄
而今燕子比从前稀少
它们几乎找不到可以衔泥的水田
人们都说农家饭好香
而今几个人照看的村庄
只在清明,才有我们这些游子
带回短暂的辉煌
清明还乡
清明,走在故乡的路上
我每次脚步轻轻
我怕我踩到躺在故土的亲人
我怕我撞痛了
那些等候在路边的魂灵
祭祖的路沿着岁月漫延
从城市到乡村,从村口到坟山
碰到一个个打招乎的熟人
大家在浓浓的春色里肃穆
向故乡的天空致敬
向养育而又埋葬祖辈的泥土致敬
老一辈多子多孙
而今少生优生
祖坟山上年年添坟
山上睡的人多过村里睡的人
村里空屋多过留守的村民
蒿子丛生,高过人身
跪在父母双亲的面前
烧香许愿,说一些神话
他们只听不做声
让焚烧的纸钱打旋就是回应
我醉饮春风,千锤百炼
也不如那祖坟边草窝里
闻风而动的兔子
一溜烟,已不见踪影
我相信那也许就是远去的祖亲
想起八里湾
蛙声起,布谷归
我在黄州的遗爱湖边徘徊
想起倒水河,想起八里湾
我放飞梦想的故乡水岸
蛙鼓不比黄州稀
倒水河由北往南流
我不知道九曲有多少湾
忘不了的只有八里湾
一个比村庄大的小集镇
那是我儿时的期盼
是我少时的心愿
曾经多少故乡人向往
从小到大去不了几次的地方
那里盛产犁耙耖镰
还有父辈离不开的冲担
一辈子走向麦地与稻田
没有理由不热爱农具
它们闲时停靠于家门边
忙时就与父母纠缠
只要去了八里湾
一粒麦子、稻谷就如一枚硬币
青青的桐子、白白的木梓
跟随我从乡村跑到供销社收购站
它让我感到了乡村山岗田埂的珍贵
那里有河滩渡船
它让我第一次踩到了柔软的金沙
在那里吃一根胖油条顶一碗面
绿色的邮箱为我投递无数遍
给当兵哥哥的信
给人民日报的诗
我的志向从八里湾汇入大长江
八里湾,一个比村庄大的小集镇
一个曾经被几十个乡村包围
南瓜丝瓜藤交织
电影与善书轮流下乡
布谷鸟与燕子飞来飞去的经济文化中心
它就是故乡人世代的首府
而今包围它的乡村正被工业化为平地
鸡鸣狗吠淡如远去的倒水
入夜,包围它的只剩下一如从前的蛙声
寻找类似故乡的春天
故乡太远
我好想沿着长江岸边
寻找一个类似的春天
而江边除了无涯的油菜
零散的蚕豆花
忙碌的蜜蜂
最接近故乡
最接近我远去的童年
再也找不到更类似的地方
就算走完长江沿岸
我估计也找不回故乡的语言
故乡太小
比起长江的宽阔
不如一个废弃的港湾
比起长江的富有
故乡不如一条缓缓驶过的游船
而我的春梦
还是逃不出故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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