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但是小院子里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它们都还在熟睡着，也或者，它们只是假装熟睡，不愿醒来看到我要离开的情景。
    花园里的菊花正开的火艳，许是它们再也忍不住了，必须要醒来送送我吧！我竟然看到她们个个都久久注视着我，她们的样子让我着迷，让我开始不舍。
    一如既往，出门时父母还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送我。
  “路上小心点儿，到了来个电话”。
  “嗯”。
    我头也不回地应声回答。而后，甩开步子离开。
    这些年，因为在外读书，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虽然身处异乡会常常恋家，但回去又觉得生分。先前是这种感觉联系着我客居异乡恋家，现在又联系着我回来后觉得陌生，想必是漂泊的久了，疲惫了吧，终究也弄不明白到底该把这时差倒到哪里才算是真正习惯，才算是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
    小时候不爱学习，成绩差，后来甚至逃学。那个时候的我可以一连好几天不去学校，早上小伙伴们上学的时候，我也尾随着他们假装是一起去学校，下午他们放学回家，我又会尾随着他们假装自己也是放学回来的。其实这一切都是我伪装给父母看的。事实上，除了早上去上学和下午放学回家的时间我需要伪装给父母看，其余一整天的时间我都是背着书包在河滩或者山林里玩耍的。那个时候的我可以清楚地知道，在哪一片山林的哪一处树丛里有多少个鸟巢，那些鸟巢里分别有几颗蛋，有几只小鸟已经破壳飞走，有几颗蛋还需要几天就有小鸟出来。那个时候的我可以清楚地知道，在哪一段河滩里会有更多的小鱼，我会把它们捉进我的小瓶子里让他们陪我玩儿，等到我回家的时候再把它们放回到水里。我会在我捉住过的每一条小鱼的身上做上记号，看看哪一只是我捉住次数最多的，哪一只就是最笨的。那时候的我可以清楚地记得哪儿藏着我捡到的最圆或者最光滑的石子，平时怕父母察觉我逃学是不敢把它们带回家的，一到周末便一股脑儿名正言顺地将它们全部接回家里，接回我的小院子里。
    只是好景不长，我每天缜密的逃学行动还是被细心的母亲发现了。于是除了那些逍遥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之外，我还要由母亲每天早上拿着棍子押去学校。那个时候我只顾自己厌学贪玩儿，哪里会顾忌母亲的感受，哪里会知道无论是数九寒天，还是严寒酷暑，母亲都会按时把我送到学校，偷偷地趴在教室窗子外看我专心听讲了之后才安心离开。那个时候的我哪里会知道，每当我逃学四处撒野疯玩的时候，母亲都会被老师叫去数落她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
    只记得有一次母亲还是照例要送我去学校，那天下很大的雪，冷极了，出门时我对母亲说：“妈，您别送了吧，我自己去，天这么冷您别跟着受这苦了，我不乱跑的”。还没等我说完，母亲已经哭了。那时候的我还小，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哭。我只记得那次是由母亲背着去学校的，路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母亲走的格外小心，每一步都稳稳的，我趴在母亲的背上暖暖的，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不一会儿就到学校了，母亲把我送进教室叮嘱我要认真听讲之后就离开了。是的，那个时候的我从来都以为母亲已经把我送到学校，我也开始上课了，她自然是早已离开了。可就在那次，第一堂数学课，老师叫我在黑板上做题，我不会，他用木板把我的手打的通红通红，还将我赶出教室，罚我站在雪地里反省。而也就在我垂头丧气地出了教室门才发现，母亲是一直站在窗口将我方才被老师打手心又被他赶出来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那个时候的我心里难过极了，我不敢看她，我知道我让她失望了。而她也并没有责备我，她只是轻轻地走过来将自己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又将我刚才被老师打过的手放在她的手里轻轻地揉着。良久之后，母亲背起我回家了。回来的一路上母亲都在流着眼泪，可是她依然走得格外小心，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哭，因为我知道，我要是再哭母亲会更伤心的。从那天起一直到那学期的期末考试，我都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而也就是从那天起，我的父亲便成了我在家里的私人教师。父亲找来一块大大的木板用刨子刨平刷上墨汁做了一块黑板，又买来很多很多彩色粉笔。父亲把那块黑板挂在房前的走廊里，又在前面摆上了书桌，于是我们的课堂就开始了。从那天起，那片小院子就是我的学校，我的课堂，而父亲就是我的老师。父亲除了教我数学、语文之外，还会教我画画、下棋、吹笛子，当然还有教我做学校自然课上那些有趣的小实验。我就在这所“学校”里在父亲的讲解下学完了那学期的全部课程。期末考试那天，母亲给我煮了鸡蛋吃完带着我去学校考试，那次考试我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是满分。
    我是个很恋家的人。以至于读中学因为要离开家寄宿在学校，我甚至都有了辍学的想法，而也正因为如此常遭父亲“嫌弃”，每每在家过完周末，我要赶回学校开始下一周的寄宿在学校煎熬的时候，父亲总要告诫我，“这次给我坚持到周五再回来！”可是每次我都是一如既往地借种种千奇百怪的理由争取两天回一次家。由此那些曾经通过我一度“争取”回来闷在家里的日子，于我来讲也就显得弥足珍贵。而也唯有那样的日子，才是我真正读书学习的最美好的时光。后来，父母也开始渐渐懂得我是一个不喜欢条条框框的人，也就只能将我“放养”在这片小院子里“自生自灭”，顺其自然了。所以，算起来我是一个不折不扣地被父母“放养”在小院子里的“家养动物”。而这片小院子从来都是我最好最好的“学校”。
    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我已经在大学里接受着最为专业的教育。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利用更为便利、广阔的资源读书、思考。现在的我每每回到这片小院子，依然会每天乐此不疲地搬出我的小书桌在那里晒晒太阳，读读书，或者，和父母聊聊家常。回来后外面的一切归于平静，小院子里所有的一切也都会以属于他们的姿态散发着一种极具亲和的温暖。
    我知道的，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身处何处，我的小院子，我的“母校”，我的父母，我的“老师”，他们永远是我智慧的源泉，永远是我足以强大和幸福的依托与根据。
    午后阳光下的云影仿佛在说话，在叹息，在聆听，又仿佛是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当然，在这片小院子里发生过的所有的故事，他们都知道。因为这里，也是他们的家......
                                                                                                                        
                                                                                                           2014年1月14日  哈溪 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