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幽记

作者: 2017年05月14日18:23 浏览:481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倘若闲居在家,每每在这清闲的午后,阳光洒意,微风蓄暖,我通常都是要搬出书房里的小茶几,来这小院落中间的小花园旁坐坐的。泡杯茶,摞几本杂志,几页诗,几篇文字,还有我常用的笔和纸。于是,看或不看,写或不写,摆在眼前,便觉舒心自在。摆在眼前,便觉有了意境。而我,也早已作为一个普通的意象融入其境地了。另外,如若运气好点儿,偶尔还能拼凑几句诗文出来,其情其境便更见风趣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我便受用的恰入其氛,一个人,一个世界,竟觉全是自由。
    这个时候,父母大抵是去农忙了。我有意帮助却什么也不会,有时反倒添乱,所以只好作罢。如此,我便彻头彻尾是个闲人了,后来干脆要求他们将我反锁于家,我便更觉清净的世界只剩我一个人了。甚至是有时候我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或者我直接会怀疑这个小院子,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偌大的世界”。
    是的,这个院子本来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咿咿呀呀学语,在这里东倒西歪学步。再后来,长大了些,这就是我童年的游乐场,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在这里捉迷藏、弹弹珠、丢手绢、打陀螺。我们在晴天里捉来蜜蜂,用放大镜聚着太阳光去烧它带武器的屁股。我们在阴天里把正在搬家的小蚂蚁堵得让它们回不了家。我对这小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了如指掌,甚至是哪一迹墙缝里被我藏了几片树叶,藏了多久,还有那叶子的颜色和形状是怎样一天天变化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听妈妈讲,那个时候的我整日整夜都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我白天需要在小院里“应酬”那些来找我玩的小伙伴,晚上还要搬个小板凳坐在这里,小手托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星星和它们做谁先眨眼谁就是小狗的游戏。
    我常常在如此闲静的环境里一坐就是半天,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我都沉浸在茶香书韵里思考或者怀念。是的,我常常会怀念儿时那个古灵精怪,没日没夜“忙”个不停的自己,我常常会怀念儿时的那些小伙伴们,他们现在是否安好?我常常会觉得现在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而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等这个梦醒来了,我一定还是在这个小院子里和我的小伙伴们手拉着手唱着跳着,倏而猛然间又把其中一位扔进我们预先挖好的陷阱里,而后捂着肚子没心没肺的笑啊笑啊……
    我忘记了这个小院子里的小煤房、小鸡舍以及牛棚、猪圈,它们是怎样被一点点修建而成的,可我分明看到儿时的自己,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脏兮兮地托着半块土坯递给正在干活的父亲。我忘记了院子中央的那座小花园下面埋着多少枚铜钱,可我分明又记得很清楚,它是在我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迁延不愈时,奶奶求着山神保佑我渡过那场所谓的劫难,而后就在这小院中央建起了这座小花园,在下面埋了许多铜钱供奉给山神继续保佑我。我在这小院子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而这座小花园在这小院一立也差不多已二十多个年头。我知道,只要这座院子在,它就在,只要我在,它就在。它埋尽了我的灾难,它使我无论走到哪儿都平安、健康、宁静。所以,而今的我坐在它面前,就像是坐在一位故人面前,他每天都守在这座小院子里,他一定知道在我每次离开这里时,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然而它不用告诉我,一见到它,我便什么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走之后,父母还是会像往常一样,每天清晨把小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而后洒上一层薄薄的井水,井水接地气,渐生凉爽,好不惬意,由此父母开始一天的劳作;我知道,我走之后,小院依然会有它自己的作息时间,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斜洒下来,首先肯定是照在书房窗户靠右边的那块玻璃上,而落日暮晚,它又必然是从小院大门侧墙斑驳的墙面上悄然抹去;我知道,我走之后,我的小院子还是会安静地守在那里,无论是我归去还是离开,我都不曾离开过那里,也唯有在那里我才是真实的、平静的。
    儿时的印象里,秋天的小院子大概是最具风韵的吧。那个时候小院里堆满了丰收的粮食,这一片儿堆小麦,那一块儿堆青稞,而院子中间通常是要空出来一大片地方用来晾晒即将囤藏的粮食。整个秋季小院子都在忙着接纳父母不断从打谷场拉回来的粮食。丰收了,我们一家人生计无忧,小院子首先得以见证,而这福祉很大一部分当然也来自于它的功劳。
    人们常说“有容乃大”。那么究竟有哪些东西是我们真正能“容”得下的,而容下了那些所谓可以被容得下的东西之后我们又能“大”到什么程度呢?我常常自诩自己的内心就是足够巨大的,我自以为我还是能够承受一些苦痛病损、过往得失,甚至是离愁别苦、愤怨哀思的。可细想我又分明会为那些我自以为能够承受住的,也就是能容得下的东西而烦恼、浮躁,我分明又是那么在乎、伤逝,甚至悲戚到不堪。说什么拿得起、放得下,都不过是自己逞强,自欺欺人罢了,都不过是表象,甚至是假象罢了。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的一笑而过,哪里会有那么从容的荣辱不惊。除非是我的小院子,除非在那里,我才能感觉到这么多年它默默的承载着整个时间、空间的变迁,默默地接纳着我们的归去离开,离开又归去。我想,它的寂寞也许只有它自己懂,而它把它的繁华、热闹、生机全部留给了我们。我想,在我们一家人离开那里的时候他也一定是孤独的,它自己欢腾不起来,热闹是我们的,它什么也没有,而我们的热闹,却何尝又不是它赋予我们的呢?我想,只有它才是真正“有容”的,只有它才是真正“乃大”的。它的饱满、丰韵,让我觉得温暖、幸福;它的从容、笃定让我觉得踏实、平静;它的节奏、律动让我觉得舒心自在;它的沉寂、安稳始终能与我自己的心境保持一致,且默契的恰到好处。仿佛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那里的一切都悠长而极具韵味,那里的一切都素雅而极具特质。就连一阵风吹过,几句鸟鸣,我都很认真很用心地当作是他们与我的对话和交心,我都当作是他们在召唤着我归于平静。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著分携泪暗流”。
    尽管我无法完完全全体会得到当年的纳兰该是饱尝了多少无穷无尽的离别相思之苦,才赋得如此细腻柔软的词句,但料必那个时候的纳兰也定是仙居于那么一片幽静的小院子。庭院深深,青苔绿阶,花树馥郁,世外人家。在那暮春花开之日,烟雨初歇只时,满院落地缤纷,闲庭漫步小院,抬手摘得相思树之红豆,轻轻放入掌心,俯首欲语,奈何已是满目泪痕,泣不成声。最是离别相思苦,当然,恐怕那个时候能懂纳兰的也唯有是他幽静的小院子吧。
    闲暇之余,冥思静想,其实有太多太多的离愁别绪我们都是无人诉说的,其实有太多太多的哀思幽怨我们只能寄托在一些外在的东西上面。它们建构起了我们精神、情感甚至是灵魂之上的另一个层面,另一种维度;它们凌驾于我们原本的信念与倾慕之上,使我们萌生了新的信仰。唯有在那里,我们没有疼痛,不会失去;唯有在那里,我们的虚假和伪装才会被剔除消散;也唯有在哪里,我们才永远是我们自己最简单、最纯粹的我们自己真正的宿主。
    所以我常常会想,这大概已经不是一个景应人的时代了,而是, 人应景。
    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在我小院子中间的小花园旁静静地坐坐了。胡诌的几句文字,写给我永远的小院子。
    “风吹绿了树的叶子
       雨滴掉下来落入了花的心里
       据说就连土地里也长满了那种被称之为是爱的东西”。

                                                                                             2013年10月4日 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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