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进时光的倒流山河(组诗14首)

作者:2017年05月12日 16:02 浏览:347 收藏


                                                          
采薇

这一采,就采到了国风的源头
采到了先民们的欢笑和泪水
还有他们枯瘦的肋骨和额上的皱纹

那一把野豌豆,长在山上的密林
长在家乡的道路,长在征伐的归途
日子久了,就连成千丝万缕的藤蔓
缠绕着身体一起枯荣

伯夷叔齐不该那么早死去
薇芽败了还有春天,返家的戍卒
不必那么伤感,雨雪过后还是杨柳
赤脚走进冰凉的河水,有人唱歌
有人将薇叶贴在嘴边吹响摇篮曲
一个民族听着它,从幼年走到现在


招魂

白芷陆离,江岸不绝
高峻的岩巉有水雾萦绕
云中降下忽长忽短的声音——
呜呼,魂兮归来……

湘妃泪,将士血,被杜鹃的尖啼
反复点啄,洒满地上的红土
经风雨浸泡,渐渐长成茂密的树林
用刀斫去,水灵中隐隐透着腥味

这南方的烟瘴,似乎总也散不去
白衣白衫的屈子,将导演的这出戏
进行到底,大块噫气涌动
万窍怒呺而万籁无声

楚地寻不到他的影,只好让后人
装神弄鬼又唱又跳请他现身——
大概就叫傩戏


弱水

看似轻若鸿毛的一笔划,焉知
会在中国文化的脊背上
刻上那么深的沟纹

天下万物未弱于水。弱得竟托不起
一叶扁舟,大漠翰海那根断断续续的
丝线,不讲摆渡故事,不谈水草丰美
只悄悄盈满岁月的眼泪

孤烟直,落日圆,血色黄昏
吹奏一曲相思离愁的胡笳
那么清浅的一汪河水,令再多的金戈铁马
也化作绕指柔,两岸拂动无数
托起鸿雁远去的芦花

任弱水三千,也不取一瓢饮
舍不得那一瓢,舍不得倒映进夜空的
那轮蛾眉弯月


乘槎浮于海

这一浮就走到了天边
侧耳谛听,谁在高谈阔论
谁又在弹琴后一阵长啸

王子乔笑着走来,手里拿着
那管凤凰和鸣的玉笙:
“来了?”

走大荒北道还是大荒南道
都一样,海不过是天抛在人间的
一副皮囊,既然捡到了
就得还回去

拜老子为师的孔子到底是聪明人
那条差异仅在毫离的路
早在进退之间埋下了伏笔
不是不知所踪,便是羽化成仙


不系之舟

剪断离岸前的那根绳索
定是残花坠落的红尘

柳条也系不住的长堤
消失在水天相忘的尽处

一顶竹蓬更漏听风听雨
一支舟楫敲打今夕何夕

抬首回眸的瞬间
重过的不再是昨日的南楼

无所欲求竟难于饱食终日
干脆做那躺在地上的石头

石码头仍留在原地
目送世界旋转万年


北邙山

推开尘世的门,迎面撞见
一片被吹了两千多年的北风
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幡

永远那么温厚地看着南方
看着洛水与伊阙,看着其间的大城
上演无数波谲云诡的故事
末了,将离去的帝王将相和凡夫俗子
一一纳入怀中,盖上黄土的被子
并不贴上成功失败的标签

再不需要河图洛书的精义奥算
只需要最简单的思维,与日月山川
躺在同样的穹窿里,这就够了
一个个或大或小,或已湮灭的土馒头
夕阳残照下,听不到一声叹息


秋浦歌

秋浦是诗仙一场大醉后对着月亮挥毫写下的
那条天河。秋天浮在下半夜的水波
寒星闪着金属的光芒,像乍起的火花
溅得周围闭口噤声

猿声还在山里唤着清溪。这天上人间的
唱和,顺大江而下,从峨眉山经白帝城
至此达到高潮,秋浦将那轮最多情的弯月
还有最动听的夜歌永远留在了这里
留在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的醉乡

酒醒了也就找不回地方。壶中日月
诗仙一天可抵凡人百年,诗仙
离开的那些日子,人们一遍遍在山水之间
反复寻找那个叫秋浦的方向名词
但无论上天揽月,下地挖矿
始终惊动不了天上人


松下问童子

云游的是采药的为师
却羡慕那个被问的童子
与清风为伴,松下一站就逾千年

谁是松树,谁是童子,谁是问者
谁是谁的不败之身,在诡异的语境里
纠缠成大团飘渺的云雾
你若盛开,如影自来

好想化作童子手中的那柄拂尘
只需面前轻轻一挥,世间的俗念
便跟着黄鹤振羽杳去
再一挥,肉身依然立如禅定 
脚下却浮动另一片山川


夜航船

王子猷的岸,孤鸿明灭在
一道望不穿秋水的冬夜
戴望道的庐舍,趟开薄如蝉翼的羁绊
星星点点写下没有标注的雪

鼓笃鼓笃的船桨,在历史的井里
独自划摆,幽幽的听不到回音
抬头,隐约传来仙人的长啸

也罢,就让这枚黑魆魆的航船
拴牢在某个看不见的波心
心念动了,想起它了,就扯一扯
短暂的蹙痛后,随即复归平静


终南山

好大好高的一座山
挡住了朝向太阳的全部去路

必有终年不化的幽深积雪
白顶皑皑望尽一城长安
嘘,所有的人间繁华噤声
否则徒增飒飒风生的暮寒

惟有道士的默念唱符袅袅升起
惟有藏在深处的花草开了又谢
谢了又开,哪里有什么捷径
高耸入云的玄冥,比华山北坡
登攀何止难上百倍


西岭

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抬首的那一瞬
总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总是高山仰止冰清玉洁
总是泼出去就收不回的万水千山

诗圣家的那扇窗实在太牢,随意一镶
便牢牢钉住了一道永恒风景
诗圣的那支笔又实在太神,轻轻一点
所有枯着的物象都活了,众灵归位
直到攀至岭的顶端,倏而不见

要有多久的地老天荒,才能融掉
山上的积雪。坐在朝西的窗户里
一个人悠然靠着夕阳,就那万载不化的
清凉,擦拭磨平心中的块垒


灞桥柳

春色最浓也是最伤感的地方
陆游早生几百年,不会
把桥下碧波全揽入一个人的凄怀

折断柔条何止千尺,各种离愁别绪
挤满了小小拱桥,不着一墨
就把盛世华都背后的故事渲染得
淋漓尽至

可惜没有如雁塔一样留下名字
那些柳条,各自走向不同的归途
有的化作家乡的一片树林
有的化作主人的一抔黄土

托着八水绕长安的故梦
三生三世,愿做桥边的一根柳
每年,见过柳絮纷飞扬起的高度
然后笑着死去


剑胆琴心

何曾有过这样的中国
剑光一舞,就从中原伸向了西域
琴声一弹,高山流水声断平沙落雁

流着墨绿的胆汁,自然也就有了
青铜时代的狰厉,又粗又大的骨节
支撑起四四方方的棱角,纵使做成酒器
喷薄而出的不是强汉也是盛唐

用肋条做成最硬的弦,包容宽广有力的
和声,纤细的却是流动的血管
那红色的飞瀑,当琴声演到高潮
在剑的正反两面落满梅花

就差一排铁齿铜牙了。终有一天
不再有关西大汉高唱大江东去
两片薄唇抵挡不住呼啸而出的剑气
曾经高大的身影从此倒下


马踏飞燕

汉民族的精血最旺盛的时候
竟被塑造成如此神采飞扬的形状

是奔马,也是天马,是飞燕,也是龙雀
不论如何称呼理解,哪怕就叫铜奔马
也奋起惊人的扛鼎之力,将沉甸甸的
大国雄威举在了肩上

看不见的马蹄,踏进蒙古高原的心脏
燕然山下的那块石头,该是一次远征
遗落的印记,风雪中挥舞的长剑
斩落了匈奴的枭首,却不经意
在石头上留下名字

历史是最冷静的记录员。就在返回途中
一匹马用力踩住了那只逃逸的燕子
不肯放落,宁可埋在时间的沙里
慢慢变成汉魂的化石




作者简介:张凌云,江苏兴化人。江苏省作协会员。于《青年文学》、《四川文学》、《湖南文学》、《时代文学》、《江苏作家》、《青海湖》、《火花》、《当代小说》、《短篇小说》、《散文选刊》、《扬子江诗刊》等数百家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上百万字,出版有散文集《高树鸣蝉》、《晓月马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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