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康康从微信里发了一句话
父亲，儿子不孝没有找到最好的医生
然后，微信留言里是边防线上的节哀符号
当兵的把最省略的话藏在这些符号里
一串串排成一堵挡风的墙
康康没有写眼泪两字
当兵的男子汉们的符号里
都是静默的语言
我突然把他们都不能失声的哭泣
哭在我写他们的《国境之西》的书里
像/哭自己的父亲一样
如果我没有穿越过新疆边防线
这无声的墙里的哭声我怎么理解


甘肃的风沙正旺
康康的父亲被埋在沙尘暴里再不会醒来
我没敢问康康从新疆赶回到甘肃没有
也没敢触碰那些墙里的符号
在这个节骨眼上
只要轻轻一碰
所有当兵的都会嚎成一片
把眼泪嚎到你的心脏出不来
在边防，家是用群体做称呼的
一个兵的父亲就是每个人的父亲
一个兵的家事就是每个兵的家事
一个百姓的忙就是每个兵的忙
甚至兵跟兵之间根本不相识或者不熟悉

康康已经33岁
还没有结婚生子
他当兵去了新疆再没有机会经常回到甘肃的村子里
他当兵的工资除了供妹妹上大学
剩下的给了父母
留给自己的钱
他根本娶不了媳妇


还好，在边防结婚是一件很难的事
多数当兵的都不好找媳妇
也没有时间跟一个女孩子相处
康康把自己的事就搁浅在大家的难事里
现在重病的父亲突然离开
康康说的不孝里还有来不及的婚姻
还有没有陪在父亲身边的愧疚


在家人最需要的时候
你不能陪伴
找个当兵的有什么用
这是离婚时当兵的女人们留给他们的话
现在康康一定用这句话骂自己


从新疆最低处到最高海拔
我认识了一个个新兵老兵
有的刚刚脱下军装敬礼回家
有的刚刚穿上新军装走向军营
老兵还没有敬最后一个军礼
就哭在战友们的肩膀上
新兵还没有跟亲人告别完成
就转头急迫地走向军营
一个离去一个归来
那是老兵和新兵的区别


我在新疆三万多公里边防线行走的时候
我空空的心脏里一点点地把一个个兵的名字
排成行排成队排成一个团的名字
他们被高原晒成铜色的脸埋在青春的笑容里
只藏在白色的牙齿上
当我想撬开这些白色的牙齿问他们：想不想家时
风刮走了他们的声音
在边防有一种情感叫不想家
我用脖子上的丝巾遮挡住奔涌的泪水
再无法言语

我会看到很多在冬天里执勤冻伤的老兵的手泪奔
我会要求把这样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一点点地去融化那些伤口
我会在10多年的老兵讲述自己留守边疆的故事里
一次次哽咽不能问话
我还会在缺氧的红其拉甫哨所
被老兵搀扶着吸氧
在去库地达坂的悬崖恐高失声
还会在无电无网的黑夜体会着当兵的寂寞和孤独
跟着种高原大棚蔬菜的孙超班长哭他20多年
离家想家又不能离开大棚的难舍



他们是父母的孩子军嫂的丈夫孩子的兵爸
他们给家里报喜不报忧
生病了说我很好
找不上媳妇了说喜欢过光棍汉的日子
父母去世了不敢告诉战友
他们大多数时间是手机里的爸爸
那是孩子在妈妈手机里见到的爸爸
也是孩子在爸爸手机视频里看到的图像


一个女作家把新疆边防线走完后
那个写文字的我
已经成了一名老兵
没有穿军装的老兵
把所有新兵老兵的故事
都写进了《国境之西》
也把他们坚强的眼泪
哭在我的软弱里
把他们的寂寞和孤独都装在一本书的上下册里
那是这个时代的军人的青春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