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坊•与你相遇
     ——致愚人节

此刻，只要我回头
就可以看见你在我身后的
不远处。但我没有回头

一只蝴蝶，它翕动着翅膀
毗邻人间的光，从一处明亮飞到
另一处明亮。多么希望如你

我们各揣心事。那些长在时光边缘的
荒草，突然势不可挡地——
涌向你逼仄的空间。该到来的
终于到来了

四十年了，你小心翼翼地
把自己活成一滴水，汇入到大河的
漩涡里；把自己长成一棵草
扎根在四月的泥土里

而现在，你在人间的四月天
在人群的低洼处，在愚人节的
虚光里，你低头，问流年浮世
你回头，问我——

一棵枣树，它为何要在四月之后
才花满枝头？！一个人，他为何要在
中年之后，学会侧身弯腰
或者垂头敛声？！隐忍得像一个苦行僧
 ——2017年4月2号深夜


风吹过窗口

风细细地吹过窗口。风把四月的光
桃花的粉红，还有即将到来的天涯
都吹到了我的眼前。现在，它们抬头挺胸
整齐有序地，一字排开在我的右边
像一枚枚等待离弦的箭

我的左边，挤满了你下垂的眼帘
虚幻的海角，和一群上上下下跳动的
浮生若梦。哦，还有后来响起的
那阵电话铃声，它们永远都毫无秩序
毫无节奏，甚至都毫无同情心

风吹过窗口，风细细地吹过窗口
我听见你说——接电话吧。但我默不作声
风吹着吹着，最后秘密地把四月的光
桃花的粉红，还有那个即将到来的天涯
都吹进了暮光里面的隐处

此刻，如果你回头，如果你趁着
四月的光，如果你放下那片
时间边缘的荒草，如果你拨开
暮光里面的隐处，那么
你一定可以看到——

有一颗中年的心，它在那个下午
曾有多么地疼痛
——2017年4月3号早晨


桃花殇•寻找一块墓碑

三月最后的时候，桃花一堆一堆地
团在枝头，它们开始窃窃私语
它们开始挤眉弄眼，甚至有时候
它们也嘻笑怒骂。到了四月初
清明过后的一个黄昏，我看见桃花
在北山的半坡上，它们迎着四月的风
说着说着，就开始抱在一起
在枝头哭。风已经开始给它们送行
让它们一片雪一片雪地往下落
它们中间，总有一朵是另外一朵的
标志。到来或者离开
是一朵桃花的前生或者来世
那时候，我看见一只蜜蜂
正好经过一朵桃花的前生
一朵桃花，它恰如其缝地盖住了
一块墓碑的来世。我们中的一人
也是另外一人的标志
也许要留下的人是你，要离开的人
是我。就让我也像这四月的桃花
在四月的风中，从你的枝头
一片雪一片雪地往下落吧。落雪成殇
其实不是落雪成殇，是桃花成殇
除了这个，我似乎已经没有什么
可给你说的了。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
那么我就偷偷地说——
到了四月，到了以后每年的四月
如果，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那么
请你务必拨开那些苍白的桃花
请你务必在那些落满桃花的深处
寻找那块黑色的墓碑，在那块墓碑的
上面，请你务必细细地
细细地寻找那一行小字——
我曾深深地爱过你
请你务必一字一句地读完那一行小字
然后，请你务必抬起头，久久地
久久地看着天空，看着四月的
天空。看着四月，正在一片雪一片雪地
往下落的桃花
——2017年4月5号清晨



除了这个，我已别无所说

春天里，很多句子飞进了枝头
剩下的句子，都被埋在了心头

还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之后，夜幕落下时，你就
从枝头折下一枝吧

让其淬火，回火，成为你柔软的肋骨吧
你空空的胸膛，正在等待一根肋骨的安放

天空拂晓时，你就从心里捡出那根吧
然后，腾出一块小小的地方

让人间的疼痛
虚远和空旷，都住进去吧

除了这个，我已别无所说
  ——2017年4月7号清晨



父亲的菜地

父亲病后，我赶回家
那是去年初秋的一个黄昏

深夜里，我听见风穿过经年的麦芒
若有若无地敲打着那扇银色的
大门。一个失心女人的
哭声，比风声更暗、更低

借着微弱的光，我看见父亲门前的
那块菜地里，茄子、辣椒、西红柿
以及黄瓜，他们在风中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它们比一个中年女人，更要懂得悲伤的含义

第二天，我对母亲说——
墙角的那块空地，空着也是空着
种点青菜吧。母亲没有回头，说——
你想种就种吧

于是，找铁锹挖地，提清水浇地
然后小心翼翼地埋下种子，再覆盖上
白色的塑料薄膜。那个时候，在父亲的
菜地里，和一颗种子一起，被埋下的

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她全部的
希望，以及疼痛
——2017年4月9号深夜



冬天里的那朵红山茶

听到你说：嗯，那就现在吧
那时候，风把桃花、玉兰花都从北山的枝头
吹进了我身体里面的山谷

一场花事并不比一场大雪
让人更加沉迷。一颗种子并不比
一朵红山茶，显得更加意义深远

那些纯白里面的颤抖，那些幽香深处的
沉陷，有人开始从不同的地方
把它们一一打捞。但我从不打捞

和桃花、玉兰花一起，被风从北山的枝头
吹进我身体山谷里的，还有春天里的
那一场大雪，以及我离开你之后

冬天里的那朵红山茶
——2017年4月10号清晨


下雨的夜晚

四月的雨，它拉开黄昏的台幕
和灼黑一起落下来

无法运动了。于是撑一把雨伞
一个人在黑暗里走

雨中的校园，人群稀少
只有雨滴穿过夜空，轻轻地往下落

只有光线划过叶子，轻轻地打在墙上
这么多年了，让我迷恋的事物越来越多

越来越简单。人到中年的爱、开阔、坦诚
以及温暖。北面以北的那场大雪

你眼眸深处的那片天空，那些远方的事
长在你身体里面的那朵玉兰

有时候，甚至只是被你埋在人群低处的
那颗中年的心。它担当生活的重担

它开始学着，和生命握手言欢
——2017年4月11号清晨



看到苹果花

苹果花，看到它时
它没有开在家乡的山坡上，也没有
长在父亲的果园里

文化巷后面的那片瓦堆里，一团一团
锦簇在枝头的苹果花，它是多年前
流落他乡的一颗种子

现在，春天的风吹它，春夜的雨
打它。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
轻轻地走进它，慢慢地抚摸它

风越吹越大，苹果花越开越白
那个绿衣女子的内心
越裹越紧

活着开花，是一种方式。活在哪里结果
也是一种方式。活到最后，尸骨他乡
仍是一种方式

接受季节的诫命，学会舍弃、妥协
甚至隐忍地，活在这一片嘈杂的
瓦堆里，是苹果花的

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种方式
——2017年4月12号清晨



没有什么事物可以永远在一起

在春天，我可以写很多事物
那半朵在三月，就已经打开的茉莉
那一朵毗邻人间天堂的白玉兰
白玉兰的东南角，那一树一树的
桃花。桃花的北面，那一簇一簇的紫丁香

而现在，我只想写那朵开着小黄花的
蒲公英。有人把它也叫做婆婆丁
哦，婆婆丁，多么温暖的名字
多么孤独而朴素的表达方式
此刻，我看见它顶开坚硬的石头墙

从一条罅隙里破蛹而出。它贴着瓦灰的
水泥墙，它忍受着一列开往冬天的
列车的寂寥，它旁观着两颗
名叫相遇和分离的心，最后生死离别

没有什么事物可以永远在一起
就像春天里的这朵婆婆丁，春天的罅隙
只是它命里的一个落脚点
风吹过它，它便四处为家
雨打过它，它便落地生根

抑或，谁家的孩童摘了它
它便无畏地，活在了
他乡的另一处
——2017年4月12号午后



那只红蝴蝶

衣服越来越空，身体越来越轻
有时候，一阵风就吹没了
我身体里面的所有骨头。那些排列整齐的
肩胛骨、胸骨、肋骨，以及腰椎骨
它们经不起春天的一阵轻风

刻皱纹的刀子越转越快，而脚下的步子
却越来越慢。有时候出去走路
走不了多久，就想停下来
就想回头，看看前面曾经走过的路
再低头，看看那只藏在骨缝里的红蝴蝶

老五，这一年，我把能给你说的话
不能给你说的话，都对着那只红蝴蝶
做了详尽地、周密地诉说
有时候，它听着听着就没了声息
有时候，它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

我还曾经无数次，偷偷地
求得它的原谅。原谅尘间的一颗卑微之心
曾躲进人群的低洼处，以半朵茉莉的
姿势，向你靠拢。它默不作声的样子
比你更加懂得人世的意味深长

而现在，离那一天越来越近。很多的话语
都开始在心里集结，都开始想和那只红蝴蝶
一起飞。那只红蝴蝶，它现在停靠在
窗户边，在等春天最后的风吹过
然后，它就撇开前世的那些情事和憾事

开始沿着，夜色的边缘飞
——2017年4月13号清晨



除了那片深蓝

你坐在我的对面。此刻
你就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

要假装你身后的那朵桃花
它正在掉进深蓝。要假装桃花丛中的
那只蝴蝶，它恰好飞进光芒

要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看那束
光芒。要假装不动声色地回头
找那只蝴蝶

要假装隔着眼镜，我就变成你的
深蓝。要假装除了那片深蓝

我还是一片纯白
——2017年4月13号午夜23：51



夜色

我几乎不能是自己了

黑暗涌进来了，砖灰色的
地面暗下来了

有谁在你的耳边，说着
人间的谶语

桃花都打开了

鸟都落下来了，你的远方
我的远方

都走回来了
——2017.4.14清晨



就只有寂静了
   ——致某个黄昏

眼泪出来时，夕光正好拨开四月的
深蓝，打在你明亮的额头

此刻，你不说话。你握住我的手
微微颤抖。桃花落下来了

叶子静下来了。如果此刻
如果此刻你问我：忧伤些什么？

桃花就是我的忧伤。叶子就是
我的忧伤。桃花和叶子之间

被风铺满的路程，就是
我的忧伤。你——

就是我的忧伤

但你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
说着说着，就只有寂静了

我的话越来越多。有时候
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了
——2017年4月14号夜晚



一个下雨的早晨

风涌进窗口，雨涌进窗口
一只鸟的叫声，一朵山桃花开的
声音，一束光的循规蹈矩
都涌进了窗口

这个春天，我总是在写一滴雨
一朵桃花。一束光。我羞愧于以前
写过的悲伤。孤独。离别
还有爱

说起爱，我就站了起来
尽可能地看远处的北山
山桃花落了一层，又落了一层
花开的日子，你不在。花落的日子

你也不在。我一个人把四月的春天看完
我一个人把春天的桃花看落。老五
等到桃花落尽，我一个人
就在人群的边缘，和那只等风的蝴蝶

握手告别。没有你
告别是一个人的悲伤。是满山的
悲伤。是从这个雨天，就开始的悲伤
是人到中年，无法说及的悲伤
——2017年4月15号清晨匆匆于雨天的街头



陪我走天涯吧

到了那一天

绿萝和茉莉，就留给四月的
暖风吧。让它们和四月
继续相互欺骗，再彼此温暖吧

那些落满角落的尘埃，我把它们
都还给了人间。让它们从哪里来
又去向哪里

那只正在振翅的紫蝴蝶，我把它留给
昨天的那朵山桃花吧。让它们
假装相爱，一起流落他乡吧

那些叶子般轻的誓言
以及写在风中的句子，我把它们
打包，都邮给那个六月的黄昏吧

这颗一半是假，一半是真的心——
都给了你吧。假的一半，藏满火焰
真的一半，被雨水浸泡

最后，那个走在暗处的影子
那些无法复制的过去，都打开牢笼
陪我走天涯吧
——2017年4月15号黄昏于师大校园



四月的一个黄昏

茴香馅的饺子快要包好了
锅台上的肉汤咕咚咕咚冒着热气
这是四月中旬的一个黄昏
夕光从窗口涌了进来
一只灰蓝色的蝴蝶正好经过窗口
（但这只是一种假设）
她站在窗口，看外面很多的人
经过远处的街区。他们孤独地走路
低头，没有人说话
有时候她会想念这些人和事物的本身
有时候她会想念这些人和事物背后的
一些人、一些事
她知道，时间会把该给她的
都一一给她。会把不该给她的
都一一带走
茉莉花开，绿萝柔亮，夕光继续缓缓
涌进窗口，它们都在四月的时光中
获得了重生。她突然眼睑潮湿
她感谢黄昏里的这一缕夕光
给了她最温情、最长久的陪伴
她感谢走在人群深处，那些相识的
不相识的路人，是他们给了她
生活之外最真切的懂得
甚至她感谢那只刚刚经过窗口的
灰蓝色蝴蝶。就是它，给了她虚无之后
真正的存在，以及意义
——2017年4月16号匆匆于黄昏的街头



雨下了一整夜

〈一〉
雨顺着屋檐流了下来

窗外的狗叫声越来越远了
黑暗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良久，他说——
我们说好了，以后不再恐惧！

那时，一枚细细的针恰好划过了她的
心房。窗外明亮的雨声，正好盖住了

她紫蓝色的哭声
——2017年4月17号午后


〈二〉
雨一直在下

第二天早晨，他撑起伞
一头钻进雨里

走出很远，他回头。风一直在吹
雨一直在下

她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喂！
我们还能相见吗？

风雨中，他什么都没听见
但这是多年以前

现在，他两鬓斑白，刀子早已在
他的脸上刻满时光的记忆

又一个雨后的早晨。他两手轻轻地
一个字一个字地摩挲着

碑上的八个大字——
我曾深深地爱过你
——2017年4月17号午后




原谅

老五，今夜我原谅一只湖绿色的
口罩，原谅它这样不动声色地
将我掩埋于这个鬼魅的谎言之中

原谅这漫天的黄沙，原谅它和
春天的这场合谋，原谅它们以这样的方式
让我消失在这人间的黑夜

原谅这满街的人群，原谅他们在人间的小
在人间的空。原谅橱窗后面这些满嘴酒气
毫无愧色的战士们，原谅他们多年以前

已在人间的走失。原谅那束风信子
它在春天里的破碎。原谅一只蚂蚁和
一颗石头，它们在四月里偷偷相爱

原谅那个黑衣女子，她一提到六月的黄昏
就有那么多的雪，覆盖了春天
覆盖了你我
——2017年4月17号夜晚22:10




孤独

沿着小路进去，是那一片
桃园。重新长出的新叶
蓦然升起的鸟鸣
黄昏的雨…

草木、时光和远行的人
都回到了故乡的枝头

落红。异乡的云。一场行走的
风雨。一只鸟的忧伤
在落满离别的暮色深处

像父亲屋檐下，在深秋里，漾开的波纹
一圈一圈，豢养着一个人
她在天涯的孤独
——2017年4月19号清晨



就这样吧

沙尘过后，就是流落他乡的
一场大雨。整个上午我都在预测
一朵桃花、一只蜜蜂，甚至一朵云彩
它们的命运。关于你我的命运
将在两个月之后，被你徐徐点燃
或者，它们也可以自己
——纷纷自燃

无能为力。是这个春天的状态
是你我的状态。是从六月的黄昏开始
就注定了的状态
——还在继续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说说这场沙尘暴
说说这个雨天。说说一颗菠菜
它与一个盘子的某种关联。说说——
开着开着，就开得满身雪白了的
一朵桃花，它在黑夜里，和一颗石头的
心照不宣

甚至可以说说，一只蜜蜂，它在春天里
对一朵云彩，无望的爱。或者
闭上眼睛，也说说，你和我

那些永不复还的昨天
——2017年4月19号午后



等一条河流缓缓流过

端一杯蜂蜜水，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是四月下旬的一个黄昏
所有的花朵都抱在一起
纷纷临别。只有一朵杏花
它站在一颗尘埃的背面，在四月的
繁复里，独自饮醉春风

风吹过北坡上，那一片向阳的
苜蓿花。风把一个绿衣女子
她那些藏在棕黄里的白发
都吹到了时光的表面。现在
她放下所有的人间谶语
开始把她半生的爱和空茫，都说与
那一片紫色的苜蓿花

有时候说着说着，她就站起来
抬头，听一阵风吹过一颗草尖
有时候说着说着，她就停下来
低头，看那颗草尖
它和苜蓿花相似的命运

有时候说着说着，她就闭上眼
等一条河流，缓缓流过
四月的黄昏
——2017年4月21号清晨



夜里九点钟

下午五点钟，我从城的东面
穿过褐色的人群，很多人在低头念经
他们说偈语。人间的真假虚实
喜怒哀乐，他们闭口不谈
他们偶尔也说，一滴雨和一颗草尖的相遇
一朵苹果花对一场雪的谅解

穿过两棵紧紧相依的紫色玉兰时
它们各怀揣心事。夕光里
它们偷偷把枝叶伸向天空，它们以此
拼命地掩饰它们越来越空的光阴
越来越深的悲伤，以及它们越来越
灰暗的爱和青春

现在，是夜里九点钟，我坐在17楼
楼下的灼黑里，那个模仿手机里打太极的
中年男人，他把生活的沉重都还给了黑夜
他把中年的繁复都在四月里卸载
他把一颗纯白的心，悄悄地
还回了人间

我坐在他的对面，开始给你说——
一碗莜麦面的故事，以及
今夜，那一片白茫茫的爱
——2017年4月23号清晨08:36



迟归人

4月23号的夜晚
我坐在灯火暗淡的人间
抬头看17楼，那扇漆黑的窗户
旁边的男子，他一手提着酒瓶
一手捏着明明灭灭的烟头
那时候，一只鸟离开的速度
约等于一支烟熄灭的速度
一朵格桑花醒来的时间
约早于一个行人归来的时间
——2017年4月23号夜晚于17楼楼下



爱的练习薄

4月24号的清晨
睁开眼，就练习着给你写信
离别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
很多次我给你说着说着
就开始泪流满面
我说过我离开后要给你写一封信
但我只写信的开头和信的结尾
信的正文都会被我一律省略
就像这打马而过的时间
最后留下的，只有那个六月的黄昏
那个即将到来的，人群骚动的深处

那只停在窗口，等风吹的蝴蝶
那片被黄昏的夕光打湿的叶子
那场一直走在路上，制造了
无数孤独的雪。那朵看见了雪
就开始原谅春天的苹果花
那个在人群低处，喊我“喂”
便有蝴蝶飞进眼睛的中年男人
现在，它们都在我的练习薄上
练习着轻轻翻飞，练习着
等待聆听那声巨大的哭声

母亲额头的皱纹，陌生人坟前的
那片荒草，它们联手把行人、草木
更轻的寂静…分行分列，还分类
老五，我应该把你分在那一类？
偶遇者？路人甲？还是马路边
那颗流浪他乡的乌饭子同类？
抑或是寄居在窗口的那阵风
它心口的一颗朱砂痣？
那棵已经活在别处的竹叶草
我听见，它在四月的黄昏里

正在偷偷练习——
一首有关于爱的协奏曲
——2017年4月24号清晨8:40



一朵桃花的故乡

我多么热爱桃花。在玉兰旁边
也能昂起那细细的头颅
从不羞愧

不用说话。就这样相对站着
或者听我说。甚至可以背转身
挣脱枝头，和那个陌生人一起

追着风筝跑。累了就扯断那根线
停下来。或者也可以把自己
绑到风筝的另一头

随风飘。一个流转于异乡多年的人
早已没有了故乡。和桃花多么相似
风吹到哪里，风筝就把桃花

带到哪里。桃花落到哪里
哪里就变成了故乡
多少急驰而过的异乡

都偷着和故乡，互换了身份
——2017年4月24号深夜23：50



失散的六月

按照原路返回。从银滩大桥
到十里店，一个人在黑夜里走
一路上走走停停
黑夜把车、人、草木，还有虚拟的
寂静，都分成了两个世界

避开人马喧闹，避开草木繁茂
去看一棵芦花。那棵被披上爱和道义的
芦花，它的悲伤在四月里
比一颗种子，埋藏得还要深
还要不可言喻

不能再深了。再深，芦花和四月
就要在人间失散。很多失散的亲人
失散的爱，甚至那个失散的门牌号码
都是那个黑衣女人，她前世
种下的疤痕

想起即将还要失散的六月
河水就开始在我身体里奔流湍急
芦花就开始密密坠落
它想要一朵一朵阻塞河水
一层一层覆盖你我

和六月失散以后，我不再是我自己
你不再是你自己
只是偶尔，在这个四月的一个午后
推开窗，突然有风吹来你的消息
突然有雨飘进我的眼睛

突然有很多芦花，落满这条小径
——2017年4月26号午后



一个潮湿的黄昏

穿好衣服，然后将自己埋在夜色里
桃花、四月的暗香，还有那只不动声色的
水杯，它们从虚词的后面，鱼贯而入
那时候，柳絮也趁机如漫天飞雪般
涌进窗口。只有梨花，在远处的山垭口
寂静地守在那一片白里

就让身体在一抹黑里沉陷
就让心，跟着一颗种子行走江湖
让很多蝴蝶，藏在这些句子的枝头
让很多的心事，被这暮春的满地落花
在暗中收编

一个在他乡讨生活的中年人
他总能在一些细枝末叶中，让你的心
缓缓落进一个潮湿的黄昏
让你闭上眼睛，以防一些桃花离开心头
让你隔着一片叶子的距离，哭着说
他就是你的亲人

让你突然想剪断很多的线，从此栖息在
一个人的肩头
——2017年4月27号清晨07:50



最后的告别

打开窗户，柳絮的轻软，风的忧伤
紫丁香的流年，都一齐涌了进来
四月，在做着临行前，最后的告别

喜欢的桃花、杏花、玉兰
以及樱花，都已经登上了远走他乡的
列车。只有梨花和苹果花

还在北山的枝头，抱住一个中年人的
往事，在一夜间哭白了头
老五，昨夜梦中，下了一夜的雪

一只倦飞的鸟，落在你纸一样薄的肩上
很多的雪，把你埋在人群深处
我隔着千山万水，放声大哭

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喊过你的名字
我还没有练习好，以你喜欢的形式
来和四月的温柔，做最后的告别

我还没有拔掉早生的白发
让它们假装成，我们久别重逢的
亲人，在路上，一边用手擦眼眶

一边替你，送我远行
——2017年4月29号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