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壁拾古记》(组诗)
文/苏群辉(江西金溪)


1、《纣王殿村记》

出淇县县城，不西不北
用中庸之术，沿着一条二十公里路肠
就可钻出天地身体下的那个口子
这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很近
是一个消化了三千年光阴的胃：纣王殿村
五门洞、对寺窑、四道庄、牛羊陀、上柒峪、湖泉沟……
五脏六腑，杂乱且有序
这是我的所见，却不是我所需要的描述
我想说的是，在纣王殿景区的心脏上
兀立一个身高千米的巨人：三县垴
他目光青翠，不仅洞穿穹庐尽头的裂缝
也记录了路过的每一个伤口和疼痛
我学村中碾磨移动骨节，一圈又一圈
令人吊诡的是：他的目光为什么总是
照向南边一个叫皇姑的庵堂？
我趺坐于不愿回首的针刺下
舌苔抵达枣果的殷红
甜密中浮沤出酸楚的涟漪
我醍醐灌顶地明白了个中的秘密

2、《云梦山记》

所有的攀登都抵不过
一缕信风，它弹摁卵石的孔穴，奏响涧溪的长笛
掀开蓓蕾的花裙子，也使树林撑起无数顶小伞
让青苔雕刻出各色石佛，让草径的双腿越夹越紧
所有的攀登都抵不过
一只苍鸢，清晨推开葵花镂空小窗
傍晚定回树窠，披上一袭黑风衣
让怀中的村落闪烁繁星的光芒
所有的攀登都抵不过
云梦山中一个传说疯长的鬼谷洞
它是飓风渊薮，万般事件洄漩到一点
人们浮薸一样从天涯海角
赶来朝觐，交出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

夕光，稔熟地设下三十六计
几千年来，无人幸免纷纷中计，逃无可逃

3、《天宁寺记》

沿途景物都在迟缓下沉
寺院在路的尽头，裎胸叠肚
远处，一挂溪水站在巉崖，山鸟不住地劝说
——佛家岂悟绝处逢生？
近处，风长着鱼嘴，一小口小口地吃着放生池水 
——结局早己注定？
殿前，香炷挤在方鼎里长吁短叹：人生苦短，青春易逝
殿里空无一人。唐槐黑色的语言
敲响寂静的鼓，佛祖高高在上
我们就在他夕照的目光里漂泊迁徙
明天或者将来，整齐地排列在
签房，等待木鱼的召唤
“阿弥陀佛”，心就是关闭的蚌
晚钟，是游客下山的小径
在黄昏慧眼里
我们是尘世最后几块冥顽不灵、不肯皈依的石峰
大伾山，只不过是大禹治水时走失的一只碧螺

4、 《鹤壁窑记》

地狱之门，豁然洞开
我不入，谁入。陶坯，仿佛是睿智的哲人
火，怒目圆瞪，眉毛闪动
粗野的干柴助长了火的烈性
美，在惨烈中生长
那些忍不住，叫出声来的，前功尽弃
那些咬着牙，没有出声的
——脱胎换骨

窑，龙体残骸，仍然斜卧在羑河抱起的山坡上
位置向阳，但没有朵朵葵花
只有和我个头差不多的灌木和芦苇
——它们把窑喂得丰满且壮实
路，怀揣羊角车的名片，被荒凉随意掩埋
瓷片们，碎碎地睡着，睡得很熟很香很沉
像一群难兄难弟相互依偎，挤在一起
轻点，轻点，再轻点，不要让皮鞋踩疼兄弟们
小些，小些，再小些，不要让嘈杂吵醒兄弟们
倘若生肖属狗，还能嗅出哔哔剥剥的温度？

5、 《荆轲冢记》

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是该去尘世的背后看看了
小兽轻撞骨质的栅栏，有些疼痛
——如同一把利剑刺向了时光的躯体
鸟雀隐于绿叶小舌里，舔舐受潮的往事
——时光不是河流，从不也无从拐弯
微红的太阳，落坐在我的头上
一炷香，不住地抖落自己的想法
碑基下斜躺着大半瓶劣质的水酒
我怕酒力拿出我体内的侠意
把我死死地撂倒于地
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也会为我盖上什么
就像现在的你

6、 《皇姑庵记》

依旧是西厢镂窗那枚怒放的梅花
夕阳，从商纣王年间赶来，有些疲倦
斜依在藤椅上，竟然睡着了
小小四合院，被岁月这位工匠打磨成无比精致的茶壶
天井，壶的瞳眸，数着赶路的白云和飞鸟
暮色，一个合适的盖子
南边那条的沟谷，又长又翘的嘴
五龙泉， 一杯泡开的茶水
我们是一群淳于棼，刚从南柯郡赶回来
归途上，我们如一把语言枯蜷的茶叶，若有所思
我们想的，也许是同一件事
也许不是

7、《浚县古城记》

古城站在前面，由东往西
还是由南向北寻找远方
我翻遍了后水坑街、北小西门里街、南山街、东斜街、纸坊街……
也找不到六千年前的坐标
一朵云彩也迷失方向，在头顶盘桓
风，狐一样女子，扭臀送胯穿弄窜巷
一不小心裙袂拂到古城的褶皱
引起一场摇晃的地震
惹得古城裂开嘴急促地喘咳
有人赶快找来秦砖汉瓦，把古城的头钟鼓楼高高垫起
有人轻轻刨开些浮丘山的身体，让古城的腿脚淇河迟缓走过
一枚晕红色的痣爬上古城的右颊
飞鸟误认是暖窠
没有溅起一声惨叫，更没遗留一根骸骨
整个古城瞬间訇然倒塌，销声匿迹

一切都不曾发生
更别说倏地游过去的鱼群

8、 《五岩山记》

竹杖，骨节嶙峋，但精神青葱
一位从不言老的兄弟
再趿一双芒鞋，便是逶迤穿行的蛇
斑鸠，喙槌啄敲着耳鼓
杜鹃踩住节拍，膨胀的纽扣一个个脱落
那些顽石，被锋利的铁指反复凿蚀
已面目全非，但本性尚未消泯
自然界的乳房真美
蒙着云雾面纱的树林真美
金钱松的语言真美
缠着藤帽的药王洞真美
那些《诗经》脑子里记不住的曲调真美
语焉不详的传说真美
何况还有一条涧溪
来不及梳妆，披散着一头白发
追在你的身后
为你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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