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乡下我才觉得如此安静》

深秋的气息从打开的门里
扑进来。
还有这淅沥的雨和那
树杈上的鸟鸣——
它们紧紧抱住我。

温暖又加深了一寸。
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到
如此安静——

也只有在这里，我才听见
叶片那柔和的落地声。

《石头》

石头在乡下随处可见。
如果给石头起一些好听的名字，
你可以叫它石瓮、石臼、石磨、石碾、石屋、石槽、石板、石柱——
如果再高贵一些，你可以给它命名：石庙、石狮、石碑、石佛——

它们在石匠的手里被揉搓，被刀砍斧凿，
被抛光打磨；
它们被使用、供奉，被香火膜拜。

我觉得把石头赋予最神圣的意义：
莫过于把石头叫做石头，就像
鳏夫李石匠叫做：老李、石匠李、李石头、石头李一样；就像陪伴老李的那些石头
没有一样作品是他的。其实，他所有作品
的中心思想最后只归纳为一个：
盖棺定论。

《我只是被蜜蜂蛰了一下》

我很愿享受这痒，这疼，这红红的肿。
赐人予玫瑰啊，手留余香！
它们把我的胳膊当做花朵，采生活的蜜。
如果给，你们就给予我全部，别保留那芳香，那留在心底让人回味的甜蜜，爱，包括你们的声音，以及端起的枪和那不曾流血的伤口——

那擎着火焰的树，让我想起一个人 :穿青色上衣，戴鸭舌帽。他扭曲的腰是另一棵树，他总能摆平四面八方的风。

树在某天夜里突然引火烧身，我看见火光中的我，而蜜蜂四散挥泪流亡他乡。我的兄弟！我们带着另一副面孔回来，我们是时间的缔造者。

小小蜜蜂，小小芒刺，我们为什么反目成仇？你在我胳膊上留下的唇印，让我很享受这痒这疼这红红的肿——

我们到底谁是树的继承者？

《你最好坐下来》

那些大口大口吐出的鲜红日子。
我们策马跃过苦难，在山顶
停下来，我们最好坐下来看一看。
你坐着的那块石头是你
多年前就熟悉的伙伴，你在上面，山峦
在你的屁股下，你就是君临土地的王了。

核桃花椒是祖父的另一个支脉，那些闪耀着红色火焰的楸树多像一座朴素的古祠堂，上面蹲着父亲的牌位。

风从谷底爬上来，你看那落叶的脸：枯黄
脉络凸现、皱纹密布，每一片上都刻着祖先闪闪发光的姓氏——

《结绳记事》

我的目光是一条长长的绳子。
顺着山顶坠入山谷，该缠住
多少往事的果实：花草树木。虫吟鸟鸣。
以及被风传远的村庄的糗事——
在绳子的末端，一个深深
插入大地的结，一手紧攥庄稼的根须；
一手握住祖先的头盖骨。
太阳如血。颤悠悠的黄昏在绳子上滑动。
我是哪一只鸟遗落在此的种子，山巅
无限凉意寄存着我的孤独。

《在乡下》

你的乡村多么安详而又寂静地摇动。
在风中，
童年的影像被打磨得
越来越清晰。
在一面柔和的丝质镜子后面
和一次漫长的生命对视，
你发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眼睛：
他低垂的眼睑像鱼的双鳍。
他松弛的头发随风漩动。
他的耳朵里灌满了鸟鸣。
他伸出的双手是阳光下
闪烁的翅膀——
他要飞入一片
翠绿色的森林。

《夜晚》

蓝色的海。美丽的海。
蝙蝠的帆船和寒山寺
的红色灯盏，
岛屿若隐若现。
你是否听见大海轻微的呼吸和
来自心底的宁静？

在乡下，
你从没感觉到的幸福
就像山中的泉水
沉浮在胸间。

《给每朵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打碗碗花，天麻花，山韭花，小野菊，喇叭花，马虎爪子，灯芯草，南瓜花，丝瓜花——

给每朵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让他孤独地开放。
让他遇见蜜蜂。
让他柔和的翅膀在山间飞翔；
给每朵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让他沐浴春风。
让他抬头看见星星。
低头碰见蚂蚁；

给每朵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让他看见山尖移动的羊群。
让他翻越山峦一眼望见大海。
让他听见马蹄铁从远方归来；
给每朵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让他独自走向爱情。
让他收获信心和死亡。
让他亲吻脚下的土地。
让他盛装最后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