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书法中，永字有侧、勒和啄等八法
天地之间，永定河有洋河、元子河和恢河等若干个源头
且无可争议地流成了一条小黄河
走过永定河，我的行走有黑白分明的信仰
我的视野有一百零八个姓氏承前启后的烟火味和唯一性
生活一次次把我投入流水
命运一次次把我从左岸流放到右岸
又从右岸押解到左岸，许多事似乎还未开始
破碎的结局，就被一缕水雾或一声纤夫号子带到下游
而我心中始终蜿蜒着另一条河
水面：风平浪静
岸上：牛低头吃草，羊低头吃草

2
我在，它是一道流水。古时候叫无定河
我不在，它是一道流水。现在叫永定河
一群鸽子飞过，它是一片美丽家园
有白云、炊烟、庄稼和寺庙
一声汽笛响起，它是一些慵常小日子
有白天、黑夜和男人、女人
——我是一个又聋又哑的朗读者

3
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管涔山一个碗大的泉眼是无意的
流经内蒙古，滋润成吉思汗射大雕的野心是无意的
经北京，转入河北，从天津汇于海河至塘沽
注入渤海，成就西太平洋的日出日落是无意的
唯独，年年岁岁
绕过门头沟三家店的庙会，拐进衙门口村一片庄稼地
陪伴张家、李家和王家的稻草人
数星星，是有意的——

4
为了像麦子一样领受永定河的月光
父母为我开凿了一口井
我用它囚禁十五的月亮，陪伴父母老去
为了像荷花一样坐化永定河的朝露
村庄为我准备了一条溪流，我用它清洗手脚
清洗沿途的码头、驿站和子规的啼鸣
把村庄藏匿在大山深处
为了像大雁一样打开永定河的春夏与秋冬
古老的祖国为我献上了长江、黄河
我用长江的长推断地平线的虚实
用黄河的黄，勘验一个姓氏的成色
为了像四书五经一样书写永定河的古往今来
人世为我蓄积了潮起潮落的五湖四海
我取一瓢，给岁月这把鬼头刀
淬
火

5
春天，永定河送上十万朵桃花梨花杏花
对我说：谢谢！
秋天，永定河乘一片枯叶
对我说：谢谢！
清晨，永定河升起一轮红日
对我说：谢谢！
夜晚，永定河磨亮一把镰刀
对我说：谢谢！
我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古寺，一一领受

6
以一枝荷花不枝不蔓的步履
行走在永定河畔的月光下
你化身为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我蜕变为一只木鱼或一句佛号的回声

以一只青花瓷薄如纸声如磬的身姿
行走在永定河畔的风雨中
你遗世独立为巍巍太行的一道绝壁
而我，孤独为一只鹰

以一穗麦子或稻子的谦卑
行走在永定河畔的滚滚红尘中
你平平仄仄为一轮风花雪月的念奴娇
我摇摇晃晃为一只农家小院的灯笼

7
在下游，我有五个亲人
——金、水、木、火、土
在中游，我有五个仇敌
——金、水、木、火、土
在上游，我只有一个神圣佛祖
——叫金，叫水，或叫木、火、土
百年之后，我愿意在一把火中化为一滴水
汇入永定河，怀抱日月星辰，仰望人间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