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你 听到了吗  你听到 过吗
我就是他们 秦 兵 马俑——
天啦 天啦  苍天在上 黄土在下
天知 地知 我曾经 怎样喷血 声嘶力竭
从一个个嘶哑的喉咙 吼出
与生俱来的 哑然失语
八千兵马 两千多年  那是
铀浓缩 与 核聚变的  人怨人恨  天谴天怒
天摇地动 天崩地坼  乾坤倒转
由此而来 无边深渊 漫漫长夜
永无天日 覆压头顶
由此而来 前心后背 壅塞黄土 
漆黑冰冷 密不透风

我呼唤 空气 阳光
我期盼 温暖 光明
我空空如也 没有心脏的 心  
天老地荒 仍然在痛 心 疾 首
我被虢夺 流放 不知所向的 魂啊
依旧在渺渺人间 游荡 吁求 茫然奔突
我呻吟 我拼命 我索求
我抓狂 我挣扎 我拼争
我讨还人间沧桑正道
我祈求人世那份 微乎其微 
可怜可悲 不足挂齿 浅薄脆弱 的 人身自由 
轻若鸿毛 尘埃落定

为什么 到底 为什么
要榨干我的血 剔去我的肉
抽去我的 骨头 
放逐我的 魂灵
让我窒息 死一样 凝然不动
让我噤言 像哑巴 寂然无声
就这样 让我 浸淫于黑暗 长久地伫立
一直 一直 永远 永远
永恒地 站守

站守 漫无际涯的 长夜 死寂
承受 无穷无尽的 埋没 负重
没有 春风秋雨的滋润
没有 四季分明的馈赠
只有 暴戾专横 蛮不讲理 横行天下  畅通无阻
只有 流氓奸佞 大行其道 春风得意  飞扬跋扈
残酷无情 命定我天定的驯顺 绝版的听命
坑杀活埋 迫使我变傻 变呆 变痴 变聋
安分守己 教会我息事宁人 无思无欲 没心没肺 逆来顺受
麻木不仁 让我成就 一具具
没有思想 不会说话 威严冰冷 甲胄裹身 泥塑陶制的 
永不死亡的千年 僵尸
灰头土脸 没有丝毫生的 气息
一尊尊 泥胎土偶 徒具形骸
亵渎和践踏 人的 尊严  和人
神圣  尊贵的 名称

这 痛苦之城
这 死亡的 子宫
这 永世凄苦的 深坑
这 万劫不复 被凌辱的 生命
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
怎甘心一世英武  征战天下 功勋卓著
到终了 兵马沦落  无一例外 或许从一开始
就成为帝王的 陪葬  冥王权杖的 
一群 
无罪的囚徒

我们  望穿秋水 望眼欲穿 望尽绝望
穿越千古 诉诸时空
难道 这就是 所谓的伟大
伟大的不朽  无上的光荣
这永恒的 不清不白的 罪衍 怨屈
天大的笑话  
极端的愚弄

看看 来这里 看看——
你尽可以豁免 门票 完全享受 特许的 准入
那就穿越这大地的 疮疤剧痛
迈进这阴曹地府 黄土深层
看看 来看看这旷世的 称奇
看看这些魂飞魄散 终生定格的 历史表情
这些 遗恨千年万载的 泥娃娃 土人人
支离破碎 泯然众生的 
觳觫 颤栗 孤愤 恐惧

看呀  看看 看看我和 我 哀荣的 秦人
怎样站着长眠  世世代代  誓死不醒
又如何 威武雄壮 安享铁黑 默默无语
看我们怎样承重压迫 担当痛苦
浸淫于 大梦之乡 撕心裂肺
无血无泪 无怨无悔 
甘心为大秦帝国 赴汤蹈火 出生入死 终生 役使
而且 信誓旦旦 攻势凌厉 洋洋自得于 得心应手 
为专权驱使 做统治的工具
一如 恭顺驯服的 牲口 以及
人性蜕变的 猛兽

但愿 有一种天外来客 地外文明 
能够 赏赐祖宗母语 一个 新的身体表征
来加冕 枯瘦如柴的诗歌 某一种 新的指令
让 诗人 战战兢兢  站在这里
站在秦始皇的 兵马俑 前
招魂大秦 刷新历史
与天地往还 与古今相通
像天使 悲悯众生
像天神 无所不知  
善解这 善恶一体 高级物种 之 人
来颖悟 第一帝国  开山帝王  
过往时代 一副灰尘满面的 
沧桑 遗容

这些俑  被叫做兵的父老弟兄
这些秦人 和被叫做战骑的高头牲口
莫非是大秦帝国 最后的幸存
最大的光荣  莫非也遮蔽着他们最大的不幸
他们不能踵事增华
不能让秦国赓续 复活重生
只能跟随秦王朝一代繁盛 二世而亡 同时陷落
悄无声息 葬身泥土

也许 他们还活着 匍匐在辽阔的中国
游弋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阔版图
也许  他们不是他们 也不是你们
而是我们两千年前遥远的 祖宗
而我们 是他们两千年后的 孝子贤孙
血脉延续
……

唔唔 原子小天体 天体小原子
本无宏观微观 宇宙浑然天成
人类不过大细菌 细菌亦是小人类
没什么贵贱贤愚 分什么高等低等
生不过是死的准备 死也只是生的归宿
且看时光旋转 惟有过程永恒 
那是 但丁 曾经站在地狱门口
如斯断言：“  你们 永远不要 能见苍天”
他问我们 至今  是不是 依然是
死了没埋的 
秦 兵 马 俑

有没有人 勇敢坦诚 指天誓日 
拍胸脯保证  由此进入 就未必 未生即死
也不会 重蹈覆辙 不再 复活 重复
永世 不得 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