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他坐在……浓重的阴影里
  
那些天，一连串的
夏夜，放映无休止的失眠症

这样的一帧影像：
相框与椅子，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沙发湿亮（陷入一种沉思）

而雨水终于等来。夏夜的
迅疾雨水，爬满周围的玻璃
（他意识到）他被困于这封闭的房间里
多时。街道和人影倾斜

潮湿的城市抑郁了好几天
闷热的黑气球，终于在
空空的椅子——炸裂，瞬间
火花溅起。餐具忽而变得透亮

又旋即，星空再一次熄灭
（他却消失在这房间）
玻璃门隐退，房间
恢复了昔日的运转

可他已消失在这房间，原本
空空的铅灰色相框里头
出现一个男人，此刻——
他坐在……山城浓重的阴影里

那些天，一连串的夏夜
放映无休止的失眠症


梦境由浅入深

当我双眼合拢，城市倒转三次
广场下方打开两扇门

街道由傍晚飘零的色彩铺展开
车流、树叶——加速下坠

穿过浅睡眠短暂的回廊，抵达（幻觉
搭建的）市区中心。两点钟

间隙之间，蜘蛛暗自结网，月亮
被捕获——直至人潮退却。我们

孤独的井啊，连接她贪婪之喉
吞咽剩余的光线。当我们坠落——

恍惚中，他多年后的皱纹凹陷里，蓄满的是
昨夜的雨。入夜更深，枕边那一头

城市已经消解。监视我们的影子
被丢在上一层梦境。管道被疏通

在下一层的布景里，现实已被抽成真空
道德的潮水，尾随人群退却了

此刻我们清浅透亮，又如海般深邃
更多关于色彩、重量的定义被依次取消

倒置的梦屋成为真实，幻觉才是实体
（此刻我们感受到）我们重新发现自身

剥开抑郁的白昼，我们内脏、精神的容器
将用欲望，使他们——再一次饱满

因为此时是凌晨四点，孤独、城市、黎明、法律
还有（将要发生的）车祸的现场，都已开始布置


四季打印店
    
将夏夜的尾羽剪断
白鹭变为雕塑
在柔软语句的松弛间隙里
堆积更多的雨

傍晚的潮水之秋
重复排列的现代建筑
将灰蓝色天空
又一次分割

叶脉的迷宫凹陷
锁上了多少间房间
破碎的纸片飘落
卖花小铺在四季里更迭

而那间打印店，依旧
索然无味的打印店
米白色打印机
腹部温热如常

重复、重复地编织着
柔软有潮湿的海棠
这些飘落的碎纸片
那些秋海棠的长廊


北方

列车穿行过
那些无数个南方的小镇。
街道都是一样的纷繁嘈杂，
房屋沿着马路走，昏沉又恍惚。
还都有那么一群少年，
他们骑着摩托车，骑过镇上每一个地方。
这些经典的夏日，他们炎热，潮湿。

群山最后一次，停靠在傍晚时分。
洒及沿途，一些碎片
夹杂着混凝土和青草的气味。
车窗外，江山从未如此娇媚，刺眼。
昨天，蜂群蜇伤你的眼。
（他们总想引我们入歧途，
在收割过一半的稻田，
独坐，有雁群从头顶飞过。）

你去北方，去到一个
潮湿和炎热——
永远褪去了的夏天。
当你终于看见了异乡的银杏叶落，
会不会去站在一方已经收割后的土地，
去想想曾经那些低飞的雁群。

冬天，雪会落在刚刚升起的炉火旁，
或许又去了一个北方的
更冷的城镇。
那里有厂房，昏暗的街道，
以及凌晨两点的国道上
消失的夜车。


隧道

与城市交汇处，雨水变稀薄
夜晚尚无精准定义
暂且是一个混杂的集合
远处，橘黄色灯光摇晃

缘于一个神秘指示
往复中，雨刷短暂停靠
在第三分之二个周期

第六个隧道，我们背弃“不知疲倦”
纷纷投向睡眠的襁褓
（无处不在，时间的记载者
现出原形，靠我们身旁酣睡）
一个红衣的女孩，四岁半
分毫不差地将魔方转动

这两侧属于几个孤独的行人
有时他们默默走着
将我们引入迷人的路途
最终消失于左手的反光镜
（身后的景观树随之取消）

到后来，我记得，当时有陌生人来到
故意将我们的表调快一个小时
——那时候，六种色彩各自归位
梦境中的装甲车又重新装备
他再一次驶入秘密的雨林

长江大桥、童年，以及一些琐碎的插图

从长江大桥的南桥头，请飞过来
江水，船几乎停滞，昏暗，又莫名异常
反复睡去，我反复醒来，撞着车窗玻璃
途经一个辉煌的长途客车站
他们的衣服黯淡

我的之前的许多个黄昏
都在这天傍晚赶来
几颗棕榈树（那些地方
走在众人之后）行进在浅色的领口
与你的头发密谋，向旁人讲述着这个晚上
我从隧道的深处看见，群星闪着
从缝隙纷纷间划过

走出家的第七个年头
我也还幻想，例如提及星星
隧道就成了一台老式时光机
穿过充满争议的少年光景
我第一次绕到童年广场上
免费露天电影的背面

那些被锁在舞台大理石精致纹路里的野兽
在今夜该是更凶残？或者，他们历来都温顺异常？
趁现在，我要挑选出这样一块石头
紧接着给你编造下一段精心设计的谎话：
一只将死的蟾蜍母亲，留下长长卵带
在五彩喷泉池，许多诚实的黑色精灵
以及逃不过的眼睛

他们就此离开不安稳的家
开始流浪了哦，从他手中的饮料瓶
游到蓄满水的屋顶，游到放学时路过的溪流
再到隧道下，那条长长的暗河
最后，在已经很晚、很晚的昏暗江水中
——睡着，就像此刻你就快到家
也该在爸爸的车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