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一年之中，生日是比暑假春节还要重要的节日。一个人一定要铭记自己出生的那一天。
我出生在孟冬时节，那天是农历十月初七，下午三点三十五分。这是一个很尴尬的时候，人们往往不知道干什么，忙了一个早上，中午小睡醒来还迷迷糊糊地，或者已经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正和一群朋友坐着喝茶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吃饭，还太早；可真要做些什么，却又显得晚了。这时候，就有了我。总地来说，我的出生大概就是让这个家不像以前那么无聊。
生日嘛，总是要有形形色色的仪式来显得这一天是特别的。
我还记得最早的一次过生日是在2周岁吧，家里买了一个白色的大蛋糕，上面有透明的金黄的奶油花，我只记得那薄荷味儿的肥厚的叶子，那时我还住在外婆家。那时我是外公家里唯一的孙子辈的孩子，外婆很是疼爱的。那天父亲说我筷子都不会拿。我吃鱼卡了喉咙，家里几个大人拍拍打打闹了一个晚上，此后对就鱼留下了阴影，直到初中才会吃一点鱼。
十岁生日算是大生日，外婆特意给我打了整十斤的新棉花被子。每个生日都是一生只一次，父亲订了一只柠檬黄的水晶蛋糕，一大家子人齐了一张大圆桌子，几位长辈都给我剥了圆鸡蛋，在我的家乡，一下好几只鸡蛋是希客才有的待遇。阿婆给我盛鸡蛋同煮的长寿面，一口吃完不能咬断的长寿面，汤里漂着葱花，那翠绿的香味，叠得整整齐齐，这样一想起，仿佛就在唇齿间。
此后的生日主要的仪式都是吃饭，吃面，吃蛋糕，吃肯德基。仿佛人到这世上最大的犒劳就是食物。与朋友分享的，也还是食物。高中住校，生日便变得简单，人情也变得简单。我在食堂吃一碗青菜面，多要一个荷包蛋。晚上回寝室，一个人分一颗大枣。“今天我生日，请大家吃红枣。祝愿大家做什么事都要早一些。”大家嘻嘻哈哈地吃了枣，倒在床上做仰卧起坐。其时寒虫已歇，月色清明。
这么一想仿佛是的。我出生在冬天，冬天是特别容易饿的季节。冬天是要靠温热的豆腐萝卜汤，冒着热气的芹菜饺子，醋，辣椒和小青菜番薯面火锅挨过去的季节。不过这冬天的深寒，叫母亲受了许多苦。月子里落下的病叫她往后再不能小腿以上的漂亮裙子。
我是很记得别人的生日的。比如若若的生日在国庆期间，那是秋老虎刚来的时候，阳光和雨水正好揉进梧桐的叶子。发小的生日在寒假将尽的时候，整个人好像蜂蜜结的冰，那般爽洁有味。于是我们几个朋友便是在寒假约着会面，有雪或者没有雪，戴着手套和大围巾，一个大节过去的臃肿里见的面，总是会有笑声。朱兄的生日，总是在学年期末考试的那一天，于是她的生日会正好给我们一群孩子做考后放松。生日邻得近的，尤其是同个星座的，总归是要亲近些。四七哥的生日比我早五天，于是这声哥哥便顺理成章。一个男同学的生日比我晚一天，因此他叫我姐姐似乎就很心甘情愿了。两位女友在同一天生日，可是她们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位老师出生在深深的秋里，整个人都像是染上了霜叶的红，萧瑟又浪漫。初恋的生日刚好比我晚八个月，处女座的男孩子，初秋的日光温柔，那是刚有露水的时候，正正好一朵霜雾里的白莲，那是真真的爽咧迷人。
几个朋友生日相近的时候，生日会还可以一起办。我父亲的农历生日恰恰比我早一日，因此我们俩的生日总是一起办的，吹一处蜡烛，分一个蛋糕，烧一碗长寿面。如果生辰能影响一个人的命运的话，和人分享生命真是件奇妙的事情。母亲的生日在农历七月，叫人想起夏天灯会漫天的烟火，紫蝴蝶翻飞的喷泉，大路上成群的小孩子手里的荷花灯，还有大枫树底下那清凉的水泥台子，刚切好的西瓜甜甜的汁水，羊山繁星点点的夜晚。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渐年长了。去年阿公大寿我留在学校办比赛没能回去，仅在电话里用不成样子的土话祝好。奶奶和爷爷的寿宴是一起办的，从伴手礼到来宾的座次，都很是费了心思。
故乡的人总喜欢用农历来算日子，我父母也是如此。农历的生日带七，公历的生日也带着七。小的时候记不住日子，问母亲，她总是笑着说，十月初七。平声非常清脆悦耳。我真喜欢母亲这样同我说话，可惜那时她对我笑的时候不多。不过近年来，她倒是常笑，大概是我长大了长傻了吧。母亲的手机号码尾号，选的是我的农历生日。父亲的身份证上写的是他的农历生日，他开玩笑说这样他就可以提早退休了，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个日子大家给他发生日祝福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想法。我自己倒是更喜欢公历的生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是个摸得着的日子。农历的日子对我好像总是透明的，到了春节它们才会如湖底的石桥一般露出水面，我在这桥上走着，一踏上去就忘记了星期。带到春潮涨起，天气放暖，我们走陆路去上学，星期的轮廓又马上清晰起来。我真佩服那些在河里淌着水的人，他们总是看得见那座桥。不过这几十年的水也淌下来了，我这个走陆路的人，也总得习惯这流了不知几万年的河水。

昨晚上奶奶打电话来，嘱咐我今天要吃两个圆鸡蛋。
二十年了，给这个家添了太多麻烦。
只是往后，还要继续这样打扰下去。
人生小半，不免坐立难安。我这一生，并无太多志向，不过读万卷书，栽一窗蜡梅，二三知己，在大自然里同花草树木相栖。明日寒风起，草木又是一番模样。然季节不曾使它沦落，沧桑也不曾叫它悔恨。只是草木有本心。
感谢这一路的关注，我的朋友，祝福你，幸福与幸运。





野草文学奖 浙江 浙江师范大学 陈斯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