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致策兰

裁掉页眉万紫千红的叶片
第二次缓缓步入夏季
绿色以加粗的形式
沿着 昨天碎花留下的脚注
一步一步 割在遗落之雪的边缘
割出一粒粒 苦的杏仁 割出
缄默的口——所有语种都删去了锋芒
也粘上了绿色
绿啊，和你一起 躺在锋利的
形容词中 抽象出乱序的寂静
追着你 一起死在未完成的标题里
像句子般流动 那是夜晚掘出的白色坟墓
也键入一个我 作为活着的句号
投入你滚烫的血液
（4月16日 作于第十八届未名诗歌节上）


（二）长颈鹿戏剧

检票，入场，像航空器精准地落地
推开舱门 劝退黏附的星云
并抬起手臂，指挥  
遥远星球上柔软的木质座位一字排开 
组成童年的迷宫 困住一头野兽

梦里关不住它 
沉默是它自己的语言 
听不见的 分贝 是一个零 圈住
它那高昂的身躯
身上的花纹 是一连串神秘代码
写进外太空的呼唤
为你寻找遥远的同类

不要说话 
抛弃者与被抛弃者
愿你们重归于好
摧枯拉朽的造物主
往前一步是毁灭 后退一步——也是毁灭


（三）
神话：鹤

公主
您的白色，枯成一桩心事

心事，来自一个釉质的黄昏：
或许是一个催熟的，梦境？ 我想要您
借我一只瓢虫的耳朵
听垂暮之叶，从秋天滑进另一个死亡
借我一把琴箱的钥匙
俯首于一片水汪，如同演奏一次
卡农，一问一答，堕入您的循环
去敲开镜中，每一家的窗户，作为
月亮的出口，从她缄默的口中
抄下一行情话
是时候了，夜幕降临
让影子重新做回它的主人
再收割掉
这一场梦境

赐我，一次机会吧
把您从东方的童话中，剥离出
抽掉故事结尾里
骁勇的骑士
换成我，写上无畏与英俊
在您的婚礼上
盛装出席

“我为您，活过吗？”
骑上您献给少年的哀歌
我飞回镜中的葬礼
寻找耳朵、钥匙

如何剥掉您的羽翼
让我成为真实？

我跪下，
虔诚回答您，公主：
“我爱你，一生一世”


（四）橡果变奏曲

入土 是第一章的发轫
提琴欢快地据开果实
飞鸟受限于目光之中
沉默的一切
献身于此
寂寥的调子
只在果壳里生长

果壳 是平行结构
阳光在其上宽衣
被自身的胴体所欺骗
音符以不同维度
调换了叶子的历史：
老于任何造物，而时间脱落
失散于风
旋律也失散于风
把躯体灌入睡眠
回到壳中

心率紊乱
挑逗着橡果最后的孤独
果壳里
是一个惴惴不安的宇宙


（五）巷

狭窄而又悠长的结构
是一口井，孤独的新名字

别来找了
不再有月孤坐镜中了
缱绻的风
你听着：现在
此地——禁止通行
夜空，它的新名字里
仅容许一人通过


（六）悲剧：灯

春天忙于下沉
世间万物
伪装得无比轻盈
蓝得虚假的天，被
打翻的一滩湖水——识破
上浮的黑色 躺在天际
是时候了，梦境降临
说谎的我们
将要去辨认谁的眼睛？

该取下干瘪的月了
燃一盏秃秃的灯
让致盲的光线
刺入它空空的缺口
被破开的夜色 开始
慢慢失去自己
失去虚假
失去黑色
再失去夜晚
掰开它 薄薄的残躯
像掰开了命运
只剩黎明
挟走时间
等谁的眼睛 来拣
一盏不亮的灯


（七）雾里看花

嫁到南方的春天
要给自己的婚纱下一个定义：
质地是昨夜凝结的梦 如水般透亮 如水般泛开
泛开涟漪 继续踟蹰在袖口上 绾出蕾丝花边
还有哪位匠人 在南方的水中遣词 给裙摆绣上了
浓墨的静谧 
还要有 晨风最精密的裁剪—— 
比照屋顶的脊梁 利落地割下 缝合
而且 一定得是长长的 拖地的 
能让她高贵地行走在地上 妖娆地踱步 贪婪地挟走身后
烟雨蒙蒙的气息
害得一排排花丛不敢抬头

抬头 却看见谁又出了嫁
我只好 放晴
撤走一切 
在纸上用笔尖催开一朵朵花


（八）阴霾

风在质问
谁借走了今晚的月光
人们犹在病中
被没收了最后的痛觉

梦，纱一般地勒紧喉咙
将故乡绑架到没有季节的地方
那里甚至
降雪概率——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