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学不会告别

1、
那一年，十八岁的他
应征入伍。离家时
母亲没有送他到村口
她将叮咛和滚烫的煎饼
一起装进了儿的背包里

送别的只有和山一般沉默的父亲
还有与父亲形影不离的老黄狗
回望的瞬间他看见母亲掀起衣角
仓皇逃进厨房那扇烟熏火燎的门
他看见炊烟渐渐消散在浓雾里
看见母亲种下的木槿花摇曳在篱笆墙
这一刻，他知道，母亲不擅长告别

2、
出村的小路，尘土在飞扬
父亲沉默了一路，代替他言语的
除了几句简短有力的咳嗽 还有
老黄狗四蹄叩击在泥土里的回音
临上车时，父亲颤抖的唇形
终究吞下了嗫喏了半天没出口的话
这一刻，他明白，父亲不擅长告别

3、
汽车发动的那一刻，他看见
一双美丽的眼睛隐藏在一片葡萄叶下
闪闪发亮 这让他想起了昨夜
皎洁的月亮底下，紫云英盛开的夜晚
这双美丽的眼睛流下的泪水烫伤了他的胸膛
这一刻，他明了，美丽的姑娘也不擅长告别

4、
经年后，成为士官生的他
以一只雄鹰的姿态飞回了故乡
除了晒干的雪莲花和一把牛骨梳
他没有更奢侈的聘礼
哦，当然，还有这些年写下的
厚厚一沓书信和想念制成的书签
就这样把美丽的姑娘迎进了门

探亲假结束的最后一个夜晚
月亮钻进了云层 就如新娘娇羞的脸
深深地藏进了他的胸膛里
悄悄话说了一茬又一茬 多过夜晚的繁星
他们说到双方年迈的父母，说到将收割的稻谷
说到村里的老牛，梁间的燕子
甚至说到以后要生的娃娃 唯独没有提到
迫在眉睫的别离 原来 他们真的不擅长告别

5、

格桑花开的时候，妻子背着
一摞煎饼和一袋红枣
爬上了唐古拉山，这个离云朵最近的地方
天是透明的蓝，草是海水般的绿
这些他全告诉了她，唯独没有告诉她
这里飞沙走石这里冰天雪地这里雄鹰都难以展翅
这里缺粮缺水缺少新鲜蔬菜缺少一切必须品
这里高原反应足以夺去最鲜活的生命
她心疼的泪水再次灼伤了丈夫的胸膛

严重的缺氧逼得任性的她提前返家
离别的那一刻，他送给她一个拥抱
一把鲜艳夺目的格桑花，还有一个
无比庄严的军礼
眼神对视的那一刻 他们都知道
原来，他们真的还没有学会如何去告别


 外一首：爱在远方

文/邹冬萍

花朵在远方
你想念的那个人也在远方
日历翻到了最后一页
你的思念，在365个日夜里堆叠成塔
你背起了一把吉他
还有一个简单的行囊
简单到，只有两本书
一件他说过好看的裙裳

你说，你要弹着吉他翻山越岭
把沿途的风景，弹拨成律动的音符
拜谒风拜谒每一朵流浪的云彩
将心底的虔诚，供奉成指尖的佛塔
将那一世里隔河的远眺
引渡成今生盛开的格桑花

你说，路遇的
每一面风马旗，书写的都是爱的信仰
每一只转动的经筒，念诵的都是爱的偈语
每一个长跪不起的路人，都是为爱而跋涉的朝圣者

你把雅鲁藏布江的咆哮藏进了衣兜
把高原的上弦月嵌成了眉心的朱砂痣
一粒马鸣，灌醉了起伏千里的相思
一声鹰的嗥叫，把爱的图腾献给了雪山上
那孤独的哨所，守望着祖国边疆的战士

你说，有爱的地方就是春天
有爱人在的远方，就是你的故乡

外二首：瞄向幸福的准星
 
无垠的草原上，冷风呲起尖利的牙齿
撕扯着他千疮百孔的军装。右腿根处
子弹卡在骨头里咔嚓作响
鲜血化成了蝴蝶从他体内飞了出去
金色的星星，在他眼前如萤火闪耀
最后一把青稞，早已消化在久远的胃里
草根以及含有微生物的冷水
就是他这些天赖以生存的粮食
 
天空露出一丝悲悯，却又躲进了云层
柔软的草地，在夜色里派出了勾魂使
沼泽开满了鲜花迎接他的到来
年轻的他，陷落在十八岁的天空
 
他知道，沼泽是个无耻的流氓
一切的挣扎等于徒劳
他在身体一寸寸往下陷落的时候
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小马枪
他要举枪朝着家的方向致敬
那有生他养他的父母双亲
有他从小背在背上长大的小妹
还有那个没有说过一句话
却总是能让他心跳的铁匠家的二闺女
 
他要举枪瞄向幸福的准星
把一只吃人的鹰巢击向无底的深渊
他要将自己的记忆开满鲜艳的花朵
饥饿的胃里充盈丰富的粮食
让普天之下，不再有疾病、贫穷与荒馑
他要驾着阳光踩着云朵跨过彩虹桥
幸福的准星，瞄向了绣着锤子和镰刀的旗帜
那是他作为一个红军战士向军旗致以
生命的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