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碾碎指缝间黄褐色的烟叶
左手缺了一根指头 老树皮一样的脸上
一圈一圈刻满年轮
他看着我 陈旧的呜咽从喉咙里打着颤钻出来
那一年 我比你的年岁还小一些
他稀疏的白发中飘摇着七十七年前的历史

破毡帽 白褂子
母亲把最后的心血绘在细线上 直到细线领着他回家
白褂子上染了血色的眼泪 发黄的岁月
在第一颗子弹擦过他的额头时 
他说 他亏欠母亲一轴白线 不能不还

子弹穿破老班长的胸口 他还活着
从此他欠下老班长一颗子弹
七十七年过去 他终究是没有还清
浊泪从树皮上滑落 他回到了十六岁

胜利了 胜利了
他手中捧着一张黑白照片
四九年的时候 他和我一般年轻
带着簇新的褂子回家
那个村庄 三年前就沉睡在大山里了
没有掉一滴眼泪 他知道
他的背上 又多了二十四家的辛酸

时代是你们的了
他悠长的叹息从腹部拐过无数道弯折
马路宽阔 窗几明亮 还有随时可以响起的国歌
炮火和鲜血沉睡在昨夜
朝阳是新的 
他喝完一杯茶 军号在梦里吹响

亏欠的子弹和白线
他用六十八年的时间
前半生将骨血揉在长城里
后半生散尽一生积蓄
送给几百个孩子明亮的眼睛和新的希望
他说 只要还活着 背上的亏欠就永远需要偿还

你看见了吗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残缺的左手 
东方永远会亮着 
太阳一旦升起 就不会再沉睡
他沉寂佝偻的阴影里
笔直的灵魂站在历史的注脚上
永世难忘